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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已写好奏折,八百里加急赶往京师。”裴熙放开秦琬的手,任她走到秦恪身边去,十分礼貌地说,“特来告知大郎君。”
他的神情说不上多么诚恳,却让秦恪觉得颇为暖心,便点了点头,让他坐自己左下座,笑道:“你来得可巧,这位是孙道长,道法不错,于医道上也颇有本事。”
秦恪素有一种天家子弟的骄矜,眼界也高,能得他一句“不错”“破有本事”,对一介布衣来说,实属不易。
裴熙礼貌地笑了笑,言辞却完全谈不上有礼,只见他望着孙道长,第一句话就是:“不知道长在何处挂单?熙也好去拜会一二。”
孙道长须皆白,慈眉善目,虽穿着一身粗劣道袍,却给人仙风道骨的感觉。他轻抚自己雪白的胡须,笑道:“昔年天下大乱,小老儿为混一口饭吃,出家做了道士。边做扫洒杂役,边听他们诵经,后来道观没保住,被乱兵攻了。我情急之下,遁入山林,饿极了什么都吃,福大命大,竟也活了下来。后来天下太平,我走南闯北,靠着几本经文和一手辨识药材的本事过活。如今我老啦,落叶尚且想要归根,何况人呢?”
这一席话,秦恪方才虽听了一遍,再次听闻,仍旧有些感慨。裴熙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望着孙老道的目光锐利无比:“哦?彭泽一地,当真是道长的家乡,而非避难之所?”
第二十七章刻薄
此言一出,正厅内的气氛登时僵住了。
裴熙不待秦恪问什么,更不等孙道长辩解,他神色森冷,字字如刀:“道长身边的这位少年,眉宇间有几分倨傲之色,这般神色,非家境优渥,深受宠爱,甚至读书识字的人不可得。但他的动作却异常小心谨慎,与其身份毫不相符,应是被人教训得多了,习惯性地不敢违逆别人。”
伴随着他的剖析,秦恪和秦琬看孙道长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夏太祖为遏制世家,不让前朝的悲剧重演,决意开科取士,并设“流外官”一职。专为那些出身寒微,极有本事,却被世家阻碍了上进之路的寒门子弟做准备,虽说录用的人少,却总是一条上进的路。还有些大儒奉行“有教无类”,只要向学之人,不拘身份,皆可听他们授课。可以说,大夏一朝的读书人,数量已比前朝多了不少。但看秦琬想要学习,却连墨纸砚都买不到那么多就能知道,这年头,读书,依旧是殷实之家才能做的奢侈行为。
既是如此,孙道士的身份和品性,就很可疑了。
能供子弟读书的人家,绝对不差这点钱,怎会让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跟着一个道士,来到彭泽县?退一万步说,算这家人很信道,很信任孙道长,那为何这个矫健的少年会像被毒打过很多顿一般,一丝锐气都无,有的只是小心谨慎?
裴熙言辞之锐,眼光之利,满长安的权贵都体会过,见他无不是绕着走。孙道长悠然的神色再也绷不住,额头沁出冷汗,刚想说什么,裴熙轻蔑一笑,语气却不带半丝烟火:“收留罪奴是什么罪过,我不说,道长心中也该有数吧?”
“我……”
“不关道长的事。”矫健少年见孙道长被逼得不行,大声嚷嚷道,“这事和道长没关系。”
秦恪见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裴熙更是不悦,厉声道:“大郎君在的地方,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矫健少年不服,还想辩解,孙道长却叹了一声,道:“小老儿走南闯北,总算有几分见识。”
裴熙微微挑眉,一副“有本事你就编”的样子,孙道长咽了口唾沫,组织了很久的措辞,才小声说:“这位郎君身上的布,乃是绫的一种,小老儿虽认不出质地,却也知晓能染出这种浑然一体的青色该有多么艰难,倘若,倘若我没猜错,下这一身衣物,应当价值万金。”
他口中的“金”,自然不是黄金,而是铜钱。所谓的万金,便是十贯钱,这个数字可谓十分惊人。
矫健少年倒抽一口冷气,秦琬也好奇地看着裴熙,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钱。秦恪见女儿稀奇的模样,心中酸涩,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忍心告诉她,裴熙身上穿着的衣服,乃是扬州吴郡、会稽一代独有的缭绫。
缭绫是大夏皇室钦定的贡品,质地细致,如瀑布悬流,千丈飞泻;文彩华丽,精美奇绝,却十分不耐脏。多浆洗几次,褪去光泽,品相就大打折扣。偏偏世人却对之趋之若鹜,越是只能穿几次,就越以有缭绫制的衣裳为荣。何况裴熙身上的这件衣袍,青色至纯至正,染料之价,可比黄金。这一身衣服,莫说价值万金,哪怕在后面加个零,也是不够的。
裴熙还以为孙道长要说什么,原来也是从自己的身世上做文章,不由轻笑:“不用猜了,我虽只是个一县之长,家世却还说得过去。若你有什么想说却不敢说的,但说无妨,我未必能揽下,却保证不会透露给别人。”
孙道长看了看矫健少年,沉默许久,咬牙道:“既是如此,老道也不再隐瞒——我统共救了七个孩子,四男三女,无不是出身好人家,最后却沦落风尘,受尽苦楚的。”
秦恪听了,不由动容:“你买的那些药……”
孙道长郑重点了点头,眼眶已是红了:“老大和老二一直保护着他们,遍体鳞伤,至今无法起身。”
“这,这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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