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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砚在司狱司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孟博瀚这回受不了恶心没进来,正躲在刑部监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太臭了,这时节闷放了快半个月的尸体,多看一眼就得多做一年的噩梦。
“泼盆水给他们洗洗。”宋砚下令道。
小吏得令,把刑讯其他囚犯用剩的脏水泼了过去,两个囚犯如终遇苍天喜降甘霖般奋力仰面接着,像狗一样拼命舔着地上的水迹,一滴都不肯放过。小吏们哈哈笑起来。
宋砚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第7章
不过半个时辰,两人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招了。宋砚将状纸来回看了三遍,确认无误后亲自收装封蜡,命冯策即刻递送到大理寺去。见他出了刑部监的门,孟博瀚带笑迎了上来。宋砚面色微有白,只与他颔示意一二便回了值房。
孟博瀚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都在阜财访内,冯策很快策马而归。进来时看见宋砚正伏在案前以手扶额闭目养神,他又悄声退了出去,命人备水。
在值房后的水房内洗浴过后,宋砚换了身轻便的道袍,立在檐下看着院内那棵荫天蔽日的樟树出神。他已忘了自己早食吃的什么,不过也不重要,不论他有没有胃口、喜不喜欢,都必须把老太太放进他碗中的东西吃干净。这几日总是吃什么吐什么,他觉得疲惫。
冯策端了碗冰镇莲子羹过来,唤道:“爷,您吃些吧。”
宋砚接过,坐在廊台上吃了两口,忽然停了搅动着的汤匙,有些茫然地问:“她很爱吃这个,我也爱吃……我还是很像她的,是不是?”
冯策一怔,看到主子持碗的长指在几不可见地颤。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笨拙地安慰道:“爷很快就能把侯夫人救出来了,您别担心,有属下和弟兄们在,计划一定能成!”
宋砚一口一口吃完,情绪已随碎冰入腹而渐归平静。对母亲而言,他的存在就是一种罪孽。他救得了她,却赎不了自己的罪。
“这案子审完了,章老也知道结果了,爷您不妨给自己放放假吧,出去走一走、跑跑马,这地方待得太憋闷了。”冯策提议道。
宋砚若有所思道:“那就骑马吧,我想去西街巷。”
冯策的脸上立刻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话里有几分打的意思:“爷,属下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委婉不委婉的,我就直接问了!您是不是,喜欢那个小娘子啊?”
宋砚眨眨眼,仰头看向那棵被风吹动的樟树。叶片簌簌相擦,斑驳光影在上面轻盈跃动着,像他此刻的心跳。他按上心口,眼睫微垂,轻轻点了点头:“喜欢。”
冯策没料到他会承认得这么干脆,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我总想起她,很想和她说说话。”宋砚脸上有了几分清浅的笑意,“母亲曾经说,喜欢一个人,心里会一直一直想着她。这就是喜欢。”
冯策觉得世子爷的喜欢来得太突然也太隐晦了些。虽然从那日后,他几乎每天都会在去上朝的路上停在巷口默默地看她很久,看她买花、与人说笑,但从不亲自上前,至今连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难得有一回他主动要他去买一碗她的豆腐脑尝尝,他兴冲冲地过去了,但还没走两步,又被他叫了回去。也许他并不是怕柳娘子知道自己的喜欢,是怕侯府的人知道。
宋砚不想再纠结于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一个人。他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在见到她之前,他的心一片空茫,像荒原,看花看草都没有感觉,直到见到了她,荒原突然烧起烈火,花与草都疯长起来。他所有关于美的想象,都因她而变得具体;他的爱与向往,似乎生来就只为遇上她而存在。如果这不是命中注定,又是什么呢?
宋砚搁下瓷碗,感受迎面吹来的风,风中带有樟树叶独有的清香。他迈步往院外走:“牵马去吧,我想和她说话很久了。”
冯策摸摸后脑,不知怎么也有点兴奋,跑着去了马房备马。
两人骑马踱到西街巷时,已是未时时分了,太阳正毒,街上不见几个人影,只有巷口的榕树下有两三个老妪老翁摇着蒲扇纳凉闲聊天。虽然他们已经刻意放轻了马蹄声,但很快便有人开了一楼二楼的门窗,或倚在门槛后,或探脸在窗前,打量着看过来。老妪老翁们也不说话了,都猜出了骑马在前的那个少年身份不凡。
宋砚下了马才有些后悔,他似乎不该挑这个时候过来,实在太没有理由了。别人午食都卖完了,他进水豆腐铺,能买到什么呢?他该怎么与她搭话?
宋砚脚步虽没停,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厉害。他是不是太冒昧了?他不同于她卖肉的邻里,也不同于帮她打井的井匠,他和她本该没有一点交集的,骤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会觉得他是怎样一个人?宋砚又后悔起自己每次都会在她朝他看去的时候落荒而逃了,更后悔的是他竟没去她的摊子上坐过一回,连冯策都去过。他连个熟客都算不上。
宋砚只顾朝前走,冯策却不得不防备着街上越冒越多的人。好些个姑娘和年轻媳妇站在街边,眼睛都恨不得粘到主子身上去了。冯策重咳一声,警告地瞪了眼那些个捏着帕子摇着团扇的女孩儿们。姑娘媳妇们往后一缩,很快又大胆地探出了脑袋,一个个都在心里猜测这位神清骨秀的小公子到底会在哪家饭馆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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