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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禄街偏北的溪山候府,演武场西北角,八根合抱粗的巨木支起的架子上,葡萄枝蔓狂野恣意生长着,手掌大的绿色浓郁的叶子层层叠叠,遮挡了骄阳的热烈。
像座巨大军帐的葡萄架下,数个身着轻甲的黑衣部曲守着一张青竹卧榻。
老侯爷苏鲁铁木昨晚后半夜才入睡,这时刚醒来,在竹榻上坐起身。
在他布满油汗的面上,一道隆起的紫青色伤疤从左额角划过眉眼直到唇角。
是最后一次带领铁骑冲阵留下的纪念品。
战马交错瞬间,他手里雪亮的长刀劈斩在对面披着简单皮甲,戴着狼皮帽筒子的敌人头颅时,也被敌人手里的弯刀劈在了脸上,弯刀镶嵌在了精铁打造的面甲里,直到击溃敌阵,才取下来。
如今那柄锻造粗劣的弯刀,被收藏在侯府,摆在众多战利品最醒目的位置。,
是西魏国军器监给将军一级特制的精铁盔,救了苏鲁铁木的命,悍勇的草原狼骑若是装备了西魏边军同样的精良装备,那场战斗的结果会整个翻转。
那一刀带走了苏鲁铁木十颗槽牙,在左脸上开了个贯通口腔的口子,和嘴角只差三分就连在了一起。
伤口愈合后,因缺少了槽牙支撑,左脸肌肉被青紫色伤疤扯的塌陷了,眉梢也短了一截,最糟糕的是眼皮萎缩,使得眼睛闭不上,不停的溢出泪水来。
左脸狰狞还带着几许凄苦,可若是单看右边侧面,眉如卧蚕,目光深邃,是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
他坦露着骨架宽大的上身,胸腹的筋肉已经开始松弛,身前身后留有大大小小十几处伤疤。
刚漱过口,他便扯着大嗓门,一面大声咒骂着,狗日的老天热起来没了个头,一面催促下人给泡脚的木桶里添加热汤药。
苏鲁铁木少时勇武刚毅,深受陛下喜爱,十六岁便选入宫当值,二十三岁袭爵,二十六岁任兵部武选司郎中,次年上书请命守卫边关,自此辗转各大关口,东征西讨立下军功无数,三十二岁被陛下委以重任,敕封忠武将军,独领一军,镇守三大关之一的鼷鼠关。
到任之后,多次身先士卒率军深入鼷鼠道剿灭流寇,驱逐北地入寇狼骑,十年间历经大小百战,四十岁封赐云麾将军。
苏鲁铁木四十五岁那年腊月,北地部落趁着大雪天偷袭了前哨营,上万狼骑冲出了鼷鼠道,大掠四方。
苏鲁铁木闻警,并未因天气恶劣选择固守坚城雄关,亲率五千铁骑离开了鼷鼠关;与一万狼骑在黄龙河源头千里冰雪的苍茫大地上,象两支狼群,比快、比狠、比狡诈,相互追逐厮杀了二十日。
付出了三千将士的生命,终于将入寇的狼骑歼灭。
衣不解甲,连续数十日踏冰卧雪,脚趾冻死切了四个,连番恶战,最后一战亲手斩杀了敌酋,自己的脸也被敌酋临死一刀斩破了相,双腿也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第二年便因伤病奉召回京,留在京里静养。
以苏鲁铁木辉煌的从军资历,如果不是因伤病过早的结束军旅生涯,坚持几年,再打上两场漂亮仗,一个怀化大将军绝对跑不了,甚至再往上走一步,侯爵升公爵。
西魏立国后建立的军制最高一级,设一位一品骠骑大将军,形同王爵,历来只封赐给国战时替代国主出征的皇子亲王。
再下来二品上的镇国大将军,和二品下的镇军大将军,从未被六镇家主之外的人染指过。如今镇国大将军是大柱国慕容坚,两位镇军大将军分别是元氏和高氏家主。
军中带大字头的将军,就剩下西门家主和独孤家主这两位三品上的怀化大将军了,
倒不是苏鲁铁木不自量力妄想和六大军镇家主并列,作为宇文氏龙起时立下大功的家将,苏鲁铁木和父亲两代人,先后靠着实打实的军功,成为了宇文氏嫡系在军中的第一人。
宇文一系的家将家臣,一直想把苏鲁铁木推上和五大军镇家主军中同等地位,其间是有着他们的私心;欲要拥立出一个在朝中军中拥有足够话语权,替大家谋取利益的代言人。
而且先王陛下私下和旧家臣也隐约表露过同样的意思,通过在军中扶植起苏鲁铁木,来牵制五大军镇家主。
悄悄回府的苏鲁安,在自己院里接到下人禀报,父亲醒了,脚步匆匆赶往小校场。
挥手让婢女让开,他坐在婢女让出的矮墩上,把手伸进弥漫着苦辛味的汤药里,熟稔的揉搓着父亲残缺了脚趾的双脚。
“爹,您还是把娘接进府里来吧。”苏鲁安仰望着父亲。
府里的大母前年就过世了,缺了大母悉心照顾,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过去只在秋冬时节病的老寒腿,如今夏日里也常常作。
苏鲁铁木见儿子如此乖巧孝顺,心里欢喜,开心一笑,右脸笑意温暖,受伤的左脸颊却僵硬不动,整张脸怪异的扭曲着,形如厉鬼,让人不敢直视。
“缓缓吧!等你大母亡期满了三年再说。”
“大母离世后这两年您甚少出府,娘见不到您,惦念您的紧!我每次过去,娘都要再三问起您身体可好。爹,咱们六镇不是没有亡妻三年才能续弦的风俗吗?
您就早些把娘接过府来,有娘在身边照顾您,孩儿也能安心。”
苏鲁铁木抬起大手,轻柔的摩挲着儿子的头,“你小子就会嘴上卖乖,在外面惹了祸,跑老子这儿卖乖。呵呵呵!摸着你头上这俩大包,老金家和长孙家里的小子下手可够狠的。”
苏鲁铁木相貌粗陋,可不代表心思也粗糙。
能够统领一军镇守三关十多年,成为军镇家主之下的军中第一人,如果单论对外寇征战,更是实打实的军中战功第一人,苏鲁铁木无论是军略还是朝堂权谋都极为不凡。
如今交卸了军职,赋闲在家中,连早朝都不上,影响力却依旧存在,朝堂、军中受他庇护提拔的亲信部属众多,自然有耳目把各种消息传递进侯府里。
“您都知道了!”苏鲁安羞怯地低垂着头,替父亲揉脚的手不知不觉中力量也小了大半。
“这点手劲,给小猫挠痒痒呢?去去,坐椅子上说话。”苏鲁铁木大手推在儿子单薄的肩头,叹气道:“哎!也怪我,舍不得让你吃苦,要是从小逼着你下苦功修习武道,你也不会让老金家和长孙家里的小子打得没还手之力。”
“爹,他俩都留了力了,晚些都找到我娘那,和我解释了,当时的情况他们除了不下死手,也没别的好法子。
我娘也说,他们当着差,身不由己,让我别记仇。”
“哼!”苏鲁铁木冷哼一声,“陛下的侍卫何时成了苏焕的家奴了!?西魏国还没改姓呢!抢着巴结新贵,连六镇的脸都不要了。”
苏鲁安昨天躲回了娘亲家,直到夜里揍他的金老二找上门,解释白天动手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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