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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健迟听在耳里,越觉得惊疑不定,只管看着她。心想她有这般见识,怪不得不肯安于富贵,反倒要去乱军中搏命。可是她既然有这般见识,怎么又会行事轻狂,周旋在易家兄弟之间?他这样思忖着,闵红玉笑着摇了摇头,说道:&1dquo;我又讲得岔了,你只管说你的吧。”
潘健迟想起自己与秦桑初识的时候,便觉得心口一阵温暖。举头看时,只见大道茫茫,一路平沙,只是向前延伸开去。而早net的太阳,这时候已经西斜了。远处依依雾霭,却是平林里掩着两三户人家,被这样薄薄的阳光一照,树林是淡淡地灰色,就像是西洋画里的铅素描,而那些白色的墙,灰黛色的瓦,却是西洋画里不会有的风景。耳边听得车声辘辘,在这样的下午,倒像是有一种格外的安静与妥帖似的。
&1dquo;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倒是在学校的大会上。我比她还要高一个年级,所以那天是生欢迎会,选举了我当代表,去欢迎生,作一个演讲。”
闵红玉忍不住问道:&1dquo;你当初在学校里,十分出风头吧?”
潘健迟点了点头,说道:&1dquo;倒也不是出风头,不过跟同学老师都相处得来,所以老师挺器重似的,逢有演讲这样的事qíng,都叫我去。”
闵红玉笑道:&1dquo;我倒想起我们一起学戏的一位师兄,也是十分聪明,在一堆师兄弟里头最出色不过,所以师傅私心里十分爱他。想必你的老师也是这样爱你,做老师的人,都会有一个这样的得意弟子。”
潘健迟淡淡地一笑,说道:&1dquo;还有什么得意可谈呢,到如今,是两手空空,一事无成,报国无门。”
闵红玉不禁地叹了口气:&1dquo;看吧,这就是你们男人的想法,动不动就想着什么报国。要我说呢,这国何尝需要你去报,这么大的国家,那些政客,军阀都不急,你在急什么?”
潘健迟淡淡地道:&1dquo;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纵然我没什么本事,成不了什么大事,但是总是要为国家,尽自己的一份力的。”
他这句话虽然说的声音并不甚大,也并没有加重语气,只是这样平淡道出,可是qíng真意切,仿佛理所当然一般。闵红玉一时为他的气势所夺,半晌竟然没有搭腔。只听大车的胶皮轮子碾过路上的碎石,哗哗地响声,而这样颠簸的车上,他不过粗衣科头,斜坐在陋车之上,可是那种镇定从容的样子,仍仿佛穿着挺的军装,面对千军万马一般。
闵红玉没再说话,隔了一会儿,潘健迟说道:&1dquo;其实她那时候年级小,而且出身富贵,并不知道这世间艰险。认识我以后,我们两个虽然很谈得来,却也只是将对方视作知己,并无任何越轨之处。所谓的私定终身,也只是她心里明白,我心里知道而已。念书的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几年,后来&he11ip;&he11ip;家里遭了巨变&he11ip;&he11ip;”
闵红玉忍不住cha嘴问:&1dquo;是什么样的巨变?你能够上洋学堂,家里想必也有一定的财力吧。”
潘健迟点点头,说:&1dquo;只是一打起仗来,房子烧了,家里的人也都死了&he11ip;&he11ip;所谓家,早就没了。”
他这几话说得极平淡,闵红玉听在耳中,却有点不忍卒闻似的,于是笑了笑,问:&1dquo;你和她既然这么好,怎么后来就分开了呢?”
潘健迟道:&1dquo;人各有志。”
闵红玉轻轻叹了口气:&1dquo;人各有志——这倒是真的。”
潘健迟道:&1dquo;你只说了小时候的事,却并没有讲过长大后的事qíng。用你的话说,此去凶多吉少,不如也讲一讲你的事,不然将来可也没人知道了。”
闵红玉却轻轻地啐了一口,说道:&1dquo;什么凶多吉少,你刚刚才说我旗开得胜,这会子怎么又青口白牙地来咒我?将来我的事,还长远着呢。我要嫁个好男人,生两三个孩子&he11ip;&he11ip;”
潘健迟问道:&1dquo;然后架起油锅,天天卖炸油豆腐?”
一句话未了,他和闵红玉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们俩的笑声引得牵马的陈大都忍不住回头看,看他们在笑什么。潘健迟自从回国之后,却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地大笑过,而闵红玉也笑得连眼泪都掉出来了,抽了手巾出来擦了擦眼角,说道:&1dquo;你这个人,真是会逗人肠子。”
潘健迟笑道:&1dquo;你若是真的旗开得胜,大事得成,那这辈子可都不会卖油豆腐了。”
闵红玉说道:&1dquo;谁说的。也许我只是想跟易连慎做个买卖,把那样东西jiao给他,然后赚得金条十万,存在外国银行里头,我揣着存单,回到乡下去,嫁个老实人,然后开个豆腐坊,每天卖油豆腐为生。”
潘健迟终于忍不住一笑:&1dquo;说来说去,原来还是油豆腐!”
闵红玉也是黯然一笑,从蒲包里头拈了块油豆腐出来吃了,含糊不清地念道:&1dquo;万般皆下品,唯有油豆腐!”
他们本来颇有芥蒂,现在这番jiao谈,倒似尽释前嫌。如此这般说说笑笑。到了向晚时分,果然到了县城。平江虽然只是一座县城,可是位于永江之畔,几百年前便是所谓的水6要冲,现在又有铁路经过,十分繁华热闹。这时候天色已晚,那陈大急着回家,闵红玉便给了他十元钞票,让他在客栈里歇一晚再走。陈大万般的不肯,最后到底还是收了钱,却收拾车子,即刻起身赶回去。潘健迟原本说:&1dquo;这一出城就天黑了。”无奈陈大执意要走,吭哧了半天,说路上有大车店,潘健迟回想路上,果然曾经见过有几间荒村野店。料想那陈大住惯了大车店,也不肯在客栈里住下的,所以也不qiang留,只替他买了些包子做gan粮,放在他车上了。
客栈里原可以代买火车票的,他和闵红玉在客栈里开了两间上房,歇了一晚上,到得第二天一早,茶房就送了两张二等车厢的车票来。他们两个便直接到了火车站,等候上车。
虽然符远城里战火纷起,但是这条铁路上的火车却还没有停,二等车厢旅客更见稀少。潘健迟花钱买了份报纸,报纸上说符远已经pao火封城,内外隔绝,只有外国军舰能够载着侨民离开。城中的qíng形,报纸也并不清楚,只说双方较真呢甚是激烈,各有死伤云云。
他带着这份报纸上火车,和闵红玉一起找到位置坐下,一直到火车开动,车厢里也没有多少人。掌车提着大茶壶去头等车厢里送开水,他便唤住那掌车的替自己也倒一杯茶。车上买茶是要单独出钱的,所以掌车的很乐意做成一买卖,一边冲茶一边说道:&1dquo;这兵荒马乱的,连坐车的人都没有了。”
潘健迟便借机问:&1dquo;仗打得怎么样了?”
那掌车地说道:&1dquo;那可不晓得,咱们这条铁路,原是从西边绕下来的,不经过符远城,不然这车也走不了。就是如此,也大大地受了影响,符远城外头这几个县,都没有多少人上车呢。”
掌车的倒完茶,接了两角钱就走了,潘健迟兀自沉吟,闵红玉已经将他手里的报纸抽过去,只看了看,就撂下了,说:&1dquo;这报纸上也没写什么,难为你还拿着带上车来。”
潘健迟道:&1dquo;这一路去镇寒关,得一天连上半夜,路上可有的无聊得时候。带着报纸,也可以看看。”
果然的,火车一早离开平江,一路疾行,虽然停了几个小站,可是停停走走,两边的风景亦没有什么看头。闵红玉万般无聊,只好拿起那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车厢里头的人渐渐多起来,亦不便说话。到了清定地时候,车窗外头尽是叫卖声,有卖烤白薯的,有卖煮jī子的,更有卖瓜子花生香苏蚕豆的。闵红玉买了一包瓜子来吃,才算打时光。
到镇寒关的时候正是半夜时分,火车一路向西而行,江南那一点微薄的net意,早就无影无踪。入夜之后气温更低,车厢里也冷起来,旅人纷纷加衣。闵红玉也披上了大衣,等过了侯家店的时候,车窗外的风景就已经是一片肃杀之色。平畴千里,皆是茫茫的huang土,风chuī得沙尘飞扬,而这个季节半点绿衣也无。等入了夜,潘健迟倒疑心火车外头下起雪来,幸好并没有。列车缓缓驶进镇寒关的时候,只看到站台上岗哨肃立,苍白的蒸汽挟裹着北风chuī过来,岗哨的大衣下摆皆被风chuī得摇摆不定。潘健迟倒没想到站台上会是这样的阵仗,不由回头看了看闵红玉。闵红玉却十分镇定,慢条斯理地戴上齐肘的手套,又戴上帽子。虽然在旅途中,可是她这么一打扮,倒又像是回到了符远城里,重变回那个脂粉香秾的美娇娃,被锦绣簇拥着,是锦上的那朵牡丹花。
潘健迟到了这种时候,倒也坦然了。所以陪着她径直下车去,果然站台上是有人接的,为的那人潘健迟也认识,正是易连慎的副官。那副官先道了声:&1dquo;闵小姐路上辛苦了。”便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来接他们的行李。
闵红玉倒轻轻摇了摇头,说道:&1dquo;就让他拎着吧,这是我的仆人。”
那副官这才打量了潘健迟一眼,明显是认识他,所以微露诧异之色,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只闪开身子,作了一个&1dquo;请”的手势。
汽车就停在站台外头,他们径直上了车,潘健迟一路留意,虽然是半夜时分,但城中灯光晦暗,要紧路口皆由军队把守,看来是实施宵禁。他想易连慎远走西北,虽然带的残部不多,也有好几千人。这里乃是军事重镇,他如果依附姜双喜,倒还是颇有实力。只是姜双喜xingqíng多疑,竟然肯将镇寒关jiao给易连慎驻扎,也算是一桩蹊跷事。
汽车没走多大一会儿就驶进一所大院子,仍旧是那副官替他们打开车门,引他们走到一间屋子里,说道:&1dquo;两位路上辛苦,夜深早些休息,明天一早,二公子再会见两位。”说完就转身退了出去,还替他们带上了门。
潘健迟略作打量,这里是西北常见的房子,一明一暗,因为生了有火炕,倒不觉得冷。两间房间一东一西,都收拾得挺gan净。他微一踌躇,闵红玉已经说道:&1dquo;火车上没睡,也够乏的了,我可要先睡了,有事明天再说。”说着向他摆一摆手,就进了东边的屋子里。潘健迟于是就进了西边屋子。这里的屋子虽然并不华丽,可是都装了有外国样式的浴室,所以他洗了个澡,很快就睡着了。
他虽然睡着了,可是人却很警醒,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觉得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房里来,于是眯着眼睛装睡,手悄悄地探到枕下,握住那把手枪,等那人慢慢地走到netg前,他手一伸便扭住了那人的胳膊,旋即将抢顶在了那人太阳xué上。那人虽十分吃痛,却并没有叫唤出声,他也现被自己扭住的人原来是闵红玉,于是收起抢,低声问:&1dquo;你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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