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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里九十年代积累的原始资本,就像额尔古纳河的水,咕嘟咕嘟地往外流。那里毕竟是边陲小城,建成多大的池塘,都无法容得下这么多的水,更何况,这个池塘再大也没法变成大海。于是,这股子水流向了几个方向,远东弗拉迪奥斯托克也就是海参崴,广袤的黑土地和老毛子共享远东资源;南下长三角、珠三角和福建沿海,掺乎到席卷全中国的房产建设大军;还有一股子,不愿意流动啦,那就买房子吧。大东北土着天然有一种恋海情结和逐暖情结,总是往南,选择这个湾那个湾,什么渤海湾、胶州湾、杭州湾、北部湾,凡是叫湾的地方,到处都有操着东北口音的鸡脑袋那旮旯人。估计是住着住着就想到湾里撒个网,捕个鱼什么的,借以怀念在东北老家无拘无束的大兴安岭往事。
时至今日,我们周围总是有那么一群人。夏天在东北乘乘凉,深秋一过,开车的开车,坐飞机的坐飞机,直接杀奔这个湾那个湾。等着明年春天一开春,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又都从四面八方飞了回来。聚到小地桌边上,聚到麻将屋里,聚到小河边上,三五成群,享受着故乡的风故乡的云,还有故乡的啤酒,故乡的那山那水那丘陵。
朝军子想在满洲里搞点钱还真不是个难事情,那些年一大堆手里握着水库钥匙的大小老板,不知道往哪里去放水,才能变成浩瀚的大海。朝军摇身一变,成了远东万通投资公司总经理,像个水库搬动闸门,指挥着汹涌的江水往哪里流,如猛兽一般。
三姥爷电话里,特殊警告朝军子,“只有一样,往哪里投钱都可以,就老毛子的那块千万不能碰。这帮狗熊贪得无厌,中国的事中国人自己办。”
朝军说,“已经来不及啦,莫斯科的阿里克谢已经掺乎投资公司的事了。”
“啥玩意叫来不及啦,我当初怎么跟你交代的,做这些年生意,你还不了解老毛子吗?典型的忘恩负义,中国的孔孟之道早就该教化一下这帮蛮子啦。”三姥爷特别生气,说,“你准是又贪便宜啦,想什么办法也得给我把阿里克谢的钱给我退出去,告诉老毛子,这是中国的地儿,不是你狗熊的想干哈就干哈。”
朝军肯定是理亏,三姥爷早就给他算准啦,这小子酒色财气,财方面总是叫人家给下绊子。三姥爷下定决心,在赤塔就没吊他阿里克谢,必须要清除阿里克谢,于是给朝军下了死令,不惜一切代价,把俄罗斯的清除掉,重新注册个干干净净的白纸公司。实在不行,把阿里克谢整来,他出面谈。没想到三姥爷单纯的一个想法,却把他置于悬崖之上,像捆在叉子上,在劈柴棒子上烤。
肇老六一点也看不出三姥爷满腹这么多愁事,当丽莎唱起《喀秋莎》的时候,他已经喝得有点上头,头脑还算清醒。带血筋儿的牛排也吃了,一个劲地说好。以前有个高人说,你的承压能力有多大,就决定了你能干出多大的事。所以有句古语叫宰相肚子里能撑船,确实不假。要想干大事,必须做到泰山崩于面前,荣辱不惊。肇老六一个劲地自我干杯,非得要在喀秋莎的火炮中把小日本子荡平,好给他爷爷报这个血海深仇。
三姥爷说,“这个清酒就是日本子造的,你就当是小日本子的血把他喝了吧,或许味道还不错哩。”于是,在喀秋莎激昂高亢的乐曲之中,肇老六干了面前壶里的清酒,彻底进入世界都是他的状态。
三姥爷坐在席上,“六弟,今晚给你接个小风洗个小尘,没整别的。吉林那边燃眉之急我给你办了,我就原封不动的交给你。”说完这话,三姥爷自己顿了一下,因为他清楚,满洲里的那个小梗像刺一样插在他的嗓子眼,必须的三下五除二清除掉。
肇老六舌头都硬了,一挥手叫服务员拿菜单点菜,三姥爷想拦自觉得有点失礼。服务员倒是很客气,英文菜单递过来,肇老六醉眼朦胧,一看全是勾勾文爷看不懂,大喊一声,“来盘花生米,新炸的。”把服务员逗得没憋住笑,“先生,咱这没有花生米。”三姥爷赶忙说,“让厨师给现炸一个。”肇老六正要作的脾气瞬间给压下去了,突然磕磕巴巴地说,“三哥,我看你今天有心思啊。放心,吉林那边的伙计们,我随时都可以调过来,啥事都能摆平。”
三姥爷举起杯,“六弟,谢了,我过两天有个私事去趟满洲里,用到你会找你。干了。”
那天晚上肇老六喝得酩酊大醉,三姥爷准备满洲里的事,让大明子接着第二场、第三场,总之第二天正经事交代完,肇老六回吉林上上下下,撺掇合资的事不表。
过几天,朝军子电话说老毛子来了,三姥爷和我、大明子踏上满洲里的行程。
夜色正浓,夏天晚灯红酒绿,整个城市沉浸在烟熏火燎之中。
朝军公司的贵宾室,满桌子的大烟灰缸子,一进屋一股子老旱烟的味道。三姥爷一看到朝军气就不打一处来,“朝军子,你个废物,当初你要是不赌,能把小红帽败坏成那样吗,你被这个俄罗斯老瘪犊子抓把柄,背后捅温州庄,你瞅瞅你干的这些粑粑事。”三姥爷越说越生气,啪的一下子给朝军一个大嘴巴,还不解气,让大明子再另外一侧再大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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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子这几年武术没白练,身子板一看就是顶级保镖,三姥爷的话言出必行。抄起右手掌,啪嚓一下,把朝军子抽了一下,声音大雨点小,算是留了情面。
“我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不是让你不长记性,让狗啃一次,还得让狗啃第二次,你个蠢货。”三姥爷气得还想再打,我连忙扛住三姥爷的胳膊,“可别气好歹的,阿里克谢那个老狐狸要来了,你老可得保持战斗力。”我看了一眼朝军子,这小子脸上有点血都不敢擦,他不用说原因,我就能猜个大概其。准是又赌百家乐,输得屁眼子搭墙头,这样的人怎么能管投资公司,早晚不是被败坏了。
朝军子说,“堵轮盘赌,我跟庄,谁成想是他Tm的这只老狐狸下的扣啊。”三姥爷赶紧吃了十粒丹参滴丸,“你个蠢货,早晚被你气死。”
后来我问三姥爷,“这样的货色怎么还能让他在公司管投资啊?”
三姥爷说,“这小子,吃喝嫖赌抽占了个赌,不像温州庄好色,好赌就是精力旺盛脑袋够用。可这小子有良心,听话。投资不就是个赌吗,赌正到了就赢,不正到了,赔本呗。”我听也有点道理,永远都没有四眼齐的。三姥爷说的也没错,我们都是在大海里裸泳,就看你敢还是不敢。
稍一会儿,阿里克谢这个狡猾的欧洲老头到了,满脸的伪善藏着一颗杀人不见血的心。这些年,头已经开始谢顶了,虚头摆尾,身边永远带着那个像僵尸一样的大伊万。一见面,就哆哩哆嗦给三姥爷打招呼,什么好久不见,什么老朋友啊,三姥爷根本没吊他那套,闷不做声,坐在大条桌子旁,告诉朝军,“少跟他扯犊子,直接问他要多少。”朝军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他听,老头伸出右手里外一翻,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三姥爷没等朝军翻译,就说,“要十个点啊。”朝军说,“啊,三哥,不过是十个点的股份。”
“去Tm的,你抢我钱啊。”三姥爷一下站起来,一脚把旁边的凳子踢翻了,直接指着阿里克谢的秃脑袋瓢子骂道,大伊万一双大手忽然弹出来,要抓住三姥爷的手。三姥爷久经沙场,早就转到另外一侧,大明子一个箭步一把把大伊万的耳朵咧住,疼得这家伙动弹不得。
欧洲老头城府挺深,满脸傲慢不紧不慢地举着个纸条子,说,“三爷,这可是朝军的赌资借条子,以公司股份做抵押啊。”他以为这就能吓唬住三姥爷,三姥爷直接跟朝军,说“你一字不差地翻译给他,他的条子就是狗屁,我说不好使就是不好使。马上就给他的地下赌场给荡平,并且让他永远从大东北彻底消失。”
朝军有点犹豫,战战兢兢地看着三姥爷,三姥爷说,“你个完蛋玩意,有啥可怕的。”说完让我给肇老六打电话,把满洲里那个地下赌场子给端喽。我说,“三姥爷,肇老六在吉林呢,赶不过来啊。”三姥爷说,“放心吧,电话一打马上就办。”我心里有点七上八下,还是给肇老六打个电话过去。只听那边说,“告诉三哥,兄弟们早就到位啦,只要一声令下,马上把这个仓库给端了。另外,警察马上到,抓这伙子俄罗斯地癞子。”原来三姥爷早就料到此去凶多吉少,早早安排肇老六,让他带着兄弟们和社会关系先到位,就等着三姥爷电话啦。
这就是三姥爷考虑事情的周全,就好比下棋一般。我们下棋只看到眼前这一步,而且还瞻前顾后,左顾右盼。三姥爷却全然不是这个样子,只要他判断好的事情,他一定是第一时间做到,把那个事情分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就是快拿下。我还有一种感觉,就是我下象棋的时候,我只能看到后五步,那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而三姥爷,我保守估计,他能看到五十步。所以,在很多大是大非面前,我还在为了眼前的苟且争论个不休,琢磨着如何才能正道眼前这点收益。三姥爷可能早就在眼下的这种境遇下,故意输了很多步,其实他只有一件事情,就是要干一票大的。
朝军这下子心里有底啦,小头抬得高高地,一字不落地翻译给阿里克谢。这老头子撇撇嘴,意思说,你还敢跟我横。三姥爷跟朝军说,“你看,就这个老秃驴,他以为搞定满洲里就能搞定咱东北啊,你们给我记住,永远不跟狗熊走道。”
果然,大伊万接到个电话,马上伏下身子焦急地跟老头耳语。我知道肇老六那边动手了,阿里克谢眼睛立刻立了起来,告诉大伊万马上给地面人打电话,然后跟三姥爷叽里咕噜说。朝军说,“他说,别逞能,马上会有人收拾你。”他完全低估了三姥爷道行,可能他以为是赤塔,三姥爷根本没吊他那一套,外面哇啦哇啦响警笛的声音,阿里克谢得意地拿出个大雪茄,大伊万还不忘给点上。叽里咕噜又说了一通,朝军说,“他说现在不要十个点啦,咱的公司他全要。”
三姥爷喊大明子,“先给我狠狠打一通,朝军让你的人把这两个家伙给我绑上。”
朝军说,“那能行吗?”
三姥爷说,“按我说的办。”
大明子不容分说,也没客气,把他这些年练的功夫全都施展出来。三姥爷更没闲着,把那个装灯的老东西一顿扁踹,把那个玻璃烟灰缸高高举起,上去就是一下子,把在赤塔的恨一股脑地砸在阿里克谢光瓢上。这两货,被削够呛。绑好之后,外面的警察正好进来,阿里克谢还一个劲地叫嚣,什么妨碍招商引资啊,带头的便衣直接就把手铐子给拷上了,用俄语大声喊,“闭嘴,中国警察,盯你很久了,涉嫌国际列车抢劫案,带回去。”
警察走后,收拾残局。
朝军子一下子就给三姥爷跪下了,“三哥,啥话不说,从此我跟定你啦。”
“少扯没用的,十赌十输,在赌上你的道行浅了去了,就这点啦。你和赌博犯冲啊,朝军。”三姥爷说,“另外,别把钱看得太重,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触触探探,算个屁事。你跟肇老六学学,能吃、能喝、能玩,关键时刻还能上,不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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