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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大李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忍不住推了推孙长:“你说阿琪怎么养成了这样孤拐的性子?有没啥办法给她掰一下,这样下去她和家里人关系不睦,等以后嫁出去遇到什么事了,都没娘家人给她撑腰。”
“儿孙自有儿孙福,从你同意赵氏进门那天就应该料到这个结果了,何必再多费心神。”孙长白日里除了解决村里的破事儿,还要下地干活,到了夜里基本上沾床就睡。他除了对几个孙子教育的多点,所以亲近些。几个孙女里也就对大孙女有些感情,至于二房的糟心事更是听都不想多听,这么多年老二的不听话都让他没顺过气来呢。
“嘿!你这老头子,越老越没人情味了。”大李氏气得捶了孙长一下。
“我没人情味?没人情味我早分家,跟老大进城享福了!哪里还用在乡下每天苦哈哈的干,我都是为了哪个?”孙长被大李氏说激动了,翻身坐了起来。
这些年不分家苦苦支撑,其实多半是大李氏的主意。当娘的心软,看不得自己的孩子吃苦,就想着能多帮衬一点就多帮衬一点。孙明书这么争气,再熬熬,等孙明书中了童生,定了亲。大李氏才能放心对二房撒手不管,也不怕几个孩子被赵氏饿死。
为了不偏心太过,也不能让大房太吃心,所以大李氏也不可能拿大房的钱拿来补贴,用的都是家里的收益和老两口的体己。
“不分家是不是错了?如果不是每日见着阿琴穿红着绿的,只是跟村里其他姑娘比,阿棋每年的份例也不算少了。只是她娘巴巴地拿这些去补贴她赵家了,她既然知道,该恨也是恨赵家,怎么反而对我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孙长年纪大了,这两年越不爱动弹,心里早动了分家的念头。自己跟着老大家,孙家传下来的东西都够自己吃喝不愁了,再加上老大这些年自己挣的,哪里用得着自己下地干活?而且分了家,老大还可以继续考功名,现在家里的底子,供老大考几回举人试还是不会伤筋动骨的。
偏偏老妻一直拦着,老大也懂事,这些年都是卯着劲要给两个弟弟多挣些呢。孙长也是想着分家后不仅老大可以继续考科举光耀门楣,自己再将村长这个位置传给小儿子,乐得每日在家里当个老太公,等孩子们来孝敬就好,忍不住斥道:“你就是头长见识短,连斗米恩升米仇都不知道。你从来就为你二儿子,当初非要使私房多给他添聘礼,后来怎么样了?我看这个老二生出来就是要债的,我这辈子净给他还债了!”
孙家老二孙昌河从小就不听话,长大了就更管不住了,书不好好读,手艺也不去学。偏偏大李氏看他不争气反而更偏疼他,怕他以后过的太差,跟兄弟们差距太大。当娘的心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这局面大李氏也有些后悔,还是得找孙长要主意:“还是得先将阿棋的性子掰回来。”
“她不是常常眼红阿琴去外祖家玩吗?那也让她回她外祖家呆几天。”孙长一锤定音,也懒得再说,面墙睡了。
大李氏就不那么睡得着,她从孙昌河才出生时白白胖胖的样子,回忆到跪在自己面前非要娶赵氏的挺拔青年,再到现在背也弓了,皮子又黑又粗糙,每日穿着最差的麻布衣裳下地干活。最后眼泪淌了一股又一股,好不容易擦干才侧身睡了。
次日早上用完朝食,大李氏照例给家中女眷和不读书的小孩分派活计,赵氏跟孙明棋一起先去后山挖一背篓笋回来,再去隔壁李家村买几尾鲤鱼。今天午食就炖个筒子骨汤,再烧一个鱼块,炒一大盘笋子。再让小李氏去侍弄菜园子的时候看看,有什么长好的菜摘些回来煮了。再小的几个就自己出去逛去,挖野菜也好,山上掏鸟蛋也好,挖蚯蚓也好,只一样不许去玩水。时间差不多了将猪草、柴火带些回来就行。
大家自然是应声各干各的去,孙明棋昨天的气后劲还没有过完,别人都走了她仍站在那里,赵氏拉都拉不走。
看着孙明棋这小孩子脾气,大李氏眼皮都懒得掀一下,今天真要闹起来刚好有理由送去赵家待几天:“还不去干活,在这里杵着干嘛?”
“我不去!”孙明棋梗着脖子,攥紧拳头,“凭什么家里的活都是我做?凭什么有人在家里要当小姐,我就得当丫鬟去伺候她?凭什么!”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一并泄出来,小时候就割猪草找蚯蚓烧火,长大了得洗衣砍柴挖野菜,还要再做些灶上的活。如果家里每个人都这样做自然没有什么可委屈的,可是这家里有人什么都不做,那做的人自然就更觉得委屈了。
“谁在家里当小姐了?”大李氏看孙明棋的话越说越过头,怕是把心里想的都一秃噜嘴全说了。恨她这没城府不晓事的样子,训道:“你看村里谁家未出门的姑娘不是这样干的?更不要比嫁到别人家里做媳妇儿的了!你在家吃的,每年公中给的份例,哪样不比别的小姑娘强?你怎么这么会比?”
看到旁边只假意拉着孙明棋的赵氏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对媳妇儿可就没有对孙女儿那么好的脾气了,指着赵氏的鼻子就开始骂:“就是你个搅家精!从你嫁进来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总有你能想到的新花招啊!现在小孩子都用上了是吧?嫌嫁到我们孙家苦着你了,让你事情做多了,你要家去就家去吧,没人拦着你!你当初光着身子嫁进来的,今天这身衣裳我也不让你脱了,就这样穿着回你的赵家吧!”
说着就推搡着赵氏往门外去,赵氏哪里肯走,赵家那条件她是最清楚的,当即就服了软。可大李氏已经上头,现在赵氏说什么都不退步。陈氏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只有出来拉一拉,只是自己这身份也尴尬,二房已经挑明不满意的就是自己这一房,自己也不好多掺和,怎么劝都只能落下埋怨,又不能真的不管,只好给孙明琴使眼色示意去搬救兵。
孙明琴虽然一直想着分家,但是也没想过要闹得多难看,而且自己的小心思哪能明晃晃的摆出来。兼之看起来这次大李氏着实有些动气了,要是气出什么问题来可不好收场。
想着最近且确定位置的是小李氏,孙明琴就先去菜园子找了小李氏。小李氏听孙明琴大概说了一下,觉得事情挺大,自己不一定能劝得住,又让孙明琴再去找孙长并孙昌家几兄弟回来。
这时候乡下的路都是靠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泥巴路,坑坑洼洼不说,还嵌着不少石子儿。孙明琴穿的是陈氏专门为她纳的厚底绣花鞋,但是走快了踩上石子还是很痛。孙明琴只能一边忍受着石子硌脚的痛,一边快步走着。心里也不免怨孙明棋,每天幺蛾子真的是多,要么安安生生过日子,要么索性闹起来分家,每天腻腻歪歪地吵来吵去有什么意思!
说回孙家,还好孙村长家的院墙高,大李氏这人又好脸面,赵氏抓着门不肯松手就不再往外拉了,而是回院子里僵持起来。
这次大李氏态度非常强硬:“既然你觉得自己太辛苦,就回赵家享福吧!我们孙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和孙明棋的一派天真不同的是,赵氏其实心里非常清楚回到赵家是什么境况,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出嫁后回娘家都要自己带够肉菜才回去。
那种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每天痨肠寡肚到无法控制地流清口水的日子。一旦脱离了,怎么可能愿意再回去。孙明棋只知道每次回赵家,赵家的长辈姐妹都捧着她,让她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哪里知道赵氏每次都要去灶房盯着,自家老娘才愿意稍微往稀饭汤里多加些白米,多切一指长的肉拿来炒菜。
所以就算从始至终孙明棋都倔着不愿意低头,只是站在一旁不一言。赵氏却已经跪在大李氏的面前:“娘,明棋她年纪还小不懂事,她只是有口无心的。”
像大李氏这种疼孩子的人,脾气怎么可能是对孙明棋的。但是赵氏是绝不能承认自己有错,孙家这两位大家长对赵氏的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要真说急了让孙昌河休妻,也不是干不出来。赵氏哪里敢像孙明棋一样挺直腰板。
孙明棋看着赵氏跪着跟大李氏求情,大李氏也是一副毫不动容的样子,这让孙明棋心里对大李氏的怨气更大了,自然觉得大李氏又在磋磨自己娘亲,语气愈加不忿:“我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奶不用这样骂我娘。”又一边去扒拉赵氏,“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认错,你每日辛苦操持家里上下,又有谁体谅过你?”
听着这话大李氏怒极反笑:“好,好得很!真以为自己是这家里的大功臣了是吧?”
“那便就试试有你行与不行。”孙长刚到门口就听到孙明棋的言论,心里直叹这个孙女蠢材。乡里哪家的媳妇儿不是这样干的,偏她娘要进来当少奶奶?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跟着孙长一起推门而入的还有孙昌河与孙昌山,听到孙长的话孙昌山先是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二哥,看他神色还好便也不做声。
在这个家里,一旦孙长话了,那就是再没回转的余地了。孙长再扫了一眼孙明棋补上一句:“明棋也跟着你娘一起,回赵家住一段时间吧。”
说着就让小李氏帮着准备母女俩一个月的口粮,“亲戚里道的,我们也不占他们赵家的便宜,蔬菜在乡下不值钱就不带了。粮食按一个月的量给他带着,再带十斤肉,二十个鸡蛋,按赵家的生活尽够她娘俩吃了。”
这妯娌间的关系最是难处,小李氏只是听听并不敢动,这要是动了,赵氏怕是能记她一辈子。
但大李氏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将孙明棋送到赵家去磨一下性子的。所以看到小李氏不动,便自己着手收拾,三下五除二就将东西装好,一把扔进了赵氏怀里。
原本按孙昌河的脾气多少是要和一下稀泥、拦一下的,但孙长在回来的路上就交代过,这次是为了正一正孙明棋的性子,孙明棋也到了要定亲的年纪,现在眼高手低,以后的婚事难免会有波折,趁着还小让她自己想通才最要紧。故这次孙昌河也只在旁边看着,并不帮着赵氏和孙明棋说和。
因着没有一个人帮着劝一下大李氏,在孙明棋眼中就是所有人都看她和她娘不顺眼,都针对他们一家。可恨自己那没出息的爹也缩在爷爷身后,半点不站在自己这边,她马着脸,一个一个看过这“冷血”的一家子。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今天他们带给自己的一切,以后一定要一样一样地报复回去,随即嗤笑一声,自己去房里收拾了几件衣裳,出来就强拉着赵氏要往外走。赵氏被孙明棋拉着倒也不好十分强留,只是好将怀里的包袱抱紧,趁着回房收拾衣服的空,将家里唯一的存银——今年的那一两零花揣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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