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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刘为富顺出头的事儿在整个码头传开了!这个一向不苟言笑的冷酷大叔,怎么会为了这么个刚来的毛头小子大打出手,去得罪了旱码头的那帮袍哥呢?
各种猜测和流言四起。有的说富顺机灵稳重,这码头大叔的头把交椅总得培养个接班人;有的说有的说刀疤刘十多年前在大江上游有个私生子,怕是这富顺寻亲来了;更有难听的说是刀疤刘看上了杨桂英那个小妮子,笼络富顺是为了娶桂英过门。
第三个谣言最先传到桂英的耳朵里。她有些惶惶而不知所措,不过很快就被她推翻了,因为这刘大叔不仅有个众人皆知的相好,并且平时看都不看她杨桂英一眼,倒是对富顺关爱有加。对于第二个谣言她根本就没去理会,这刘富顺身世再清晰不过了,杨家湾的杨老四从烂泥沟过继来的一个死了爹娘的孤儿嘛!倒是第一个说法,可能不是谣言,这刘大叔让富顺拜干爹,虽然富顺表面上没有答应,但也听了刀疤刘的话,搬过去住了,最重要的是昨天还给富顺买了两身新衣服——买衣服这事儿和拜干爹的习俗不谋而合呀!
富顺在这码头当了大哥,这卸载搬运的生意就都是他的了,那些进进出出的大船、上上下下的棒棒,得带来多少利润?刀疤刘本来在这城里就是有房子的,只是为了照顾兄弟们这份感情才住桥洞底下的。富顺要继承了这份家业,将来可不得了啦!
背着一袋化肥的桂英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刚刚从下边挑得一担货物的富顺,迈过阶梯和她并肩的时候听见了。“桂英姐……你……笑啥子呢?”富顺喘着粗气,抬开腿继续攀爬。
“没得啥子……嘿嘿……”桂英看着富顺的背影,突然变得高大起来了,将来的有一天,他就像刘大叔那样魁梧地站在街边,指挥着棒棒们把货物装到车上,而不用再这么劳累。最后只管向老板结账——多么威武呀!
早上的三脚金乌还没开始张牙舞爪,富顺没有闲心像桂英姐那样一步一歇,当他返回码头的时候,桂英姐根本就没有往上挪到几步,诧异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毛。桂英想,这个木讷的刘富顺,一定还不晓得刘大叔的心思,中午抽个时间和他说道说道。
“富顺哥,一哈儿下完货,我们去走哈儿哈!”背着重物的桂英很不自然地扭过头大声地吆喝着。
“你桂英姐喊你去走哈儿啰……”其他几个把竹棒扛在肩膀的棒棒兄弟哈哈大笑地传着话。
富顺就跟没听见一样,从帆布包里拿出竹筒杯子喝了一口水,继续在船头挑起一担子东西埋头往上走。桂英知道他听见了,抿了一下嘴,鼓足了劲儿攀登着。
这一车的货物真多,几十个挑夫马不停地蹄倒腾了整整一个上午,等到烈日灼心的时候,大家伙儿棒棒一扔,直接瘫倒到桥洞底下去了!刀疤刘从洞角的大铁桶里舀了一盆水递给富顺,“来,顺儿,洗把脸!”
富顺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捧了一捧浇在脸上,真是爽极了,本来清澈的一盆水马上变得浑浊不堪。并没怎么流汗的刀疤刘端起脏水倒掉,重新舀了一盆过来,放在富顺跟前,又从壁头取了一块儿毛巾,“擦把脸!”
富顺被这久违的关怀感动着。在烂泥沟,他没有这么辛酸地出过汗;在杨家湾,他没有这么幸福地擦过汗;长这么大,也没有人这么亲切地叫他“顺儿”!
“歇一下,顺儿,下午还有一大船货过来。再搬几天,你去看仓库吧,我和码头打招呼了,这活儿太累!”老刘自己也用富顺用过的毛巾擦了一把脸。舀了一瓢水往嘴里灌,再去水桶边的桌子上取过两个烧饼来。
“不累,刘大叔,好多比我还小的棒棒都没喊累,我怕啥子嘛?”富顺听到刘大叔不让他挑货有些着急了,他还指望着这活计攒点钱呢!他接过烧饼有些脸红,这是享的什么福呢?
刘大叔咬了一口饼子,坐在了凉席上。“看仓库的钱不比现在少,你放心,桂英和你一起去!”刘大叔知道富顺的心思,至少知道一半。
“你让桂英姐去吧,我要挑货!”富顺不领情,主要是这挑货的收入是日结,那看货的工资是月结,眼看着秋天就要来了,他还准备走呢!不过这要走的想法可不敢和刀疤刘讲。
“听我的,你和桂英……哟,硬是豌豆滚到锅眼里——遇了圆(缘)了呢……桂英,我正和富顺说起你,咋子大热天的不睡下瞌睡?吃东西没有呢?”刀疤刘看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桂英。
“刘大叔,我吃了,找我弟,出去逛一下!”桂英看到光膀子的富顺狼吞虎咽的吃饼子,差点笑出声来!
刘大叔有些不高兴,这大太阳,累了一上午不休息有啥好逛的?正待火,富顺拍了拍屁股,拿起汗衫拉着桂英就出去了!
“我和你说个事……”两个孩子几乎同时讲出这句话来。
“啥子事?”他俩再次异口同声。
“桂英姐,刘大叔说让你去看仓库呢!”富顺还是抢先说了。
“真的呀?那不是他那个相好朱嬢嬢干的活路吗?”桂英突然想到了第三个传言,不过她是真羡慕看仓库那份活儿,轻松体面,还有个遮风避雨的住所,刀疤刘不经常往那儿窜吗?“算了,人家会说闲话的,我和你一起卸货还安逸点儿!”
富顺知道刘大叔没那个想法,他是为了照顾这对流浪儿。“桂英姐,他让我也去的,我不想去,你去吧,我看你一天晒到黢麻黑,累惨了!”
“你去我就去!”桂英听到不是他一个人去,放心多了。
“我不去,我要挣钱!”
“看仓库一样的挣钱,还轻松些!”
“你不晓得,看仓库是按月钱,这挑东西是按天钱!”
“有啥子区别?不都钱吗?”
“区别就是要不到一个月时间我们就要走了,我们都去看仓库就一分钱都没得,哪去找路费?”
桂英这才听明白,这刘大叔对富顺再好,他也一心想要去找大哥,那个烂泥沟的刘大哥才是他真正的大哥!这个眼看就要实现生活梦想的女孩瞬间多么失落呀,昨天晚上做梦还和富顺一起住进了这城里的大房子呢!看着这个落魄的棒棒,可能没有诱惑能够阻挡他的方向吧?
“对了,桂英姐,你有啥子事呢?”富顺用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
桂英还能有啥子事?心里有的事都让富顺说了。“没得啥子事,出来走下!”
富顺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想火,这大中午的不睡觉,下午哪儿有力气搬货?“没事就回去吧,睡下,下午还得干活,听说晚上还有船要来!”富顺话没说完就往回走,那极目能望的江面已经有货轮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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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的这个时候,杨家湾的稻田里已经唱起了嘹亮的山歌了!而今年的水田里,从割掉的水稻桩长出的新苗才刚刚抽了穗,并且明显没有那么饱满。
桂英娘在石崖里喂了一条狗,不晓得是哪里逃难跑来的一条野狗,这疯女人非说是哮天犬转世,到了晚上,饿的慌的野狗和那个女人一起饿得嗷嗷叫唤,直到杨桂勇从赌窝里回来。
杨泽贵去了一次石崖里,一方面他想去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疯了,也劝一劝杨家兄弟不要再执迷不悟地赌下去了!另一方面是卧病在床的老巫师久病不治,非得要儿子们去找老巫婆求点药引子。六个兄弟都不愿意去那个臭气熏天的石崖里,何况还有一条大野狗。
杨泽贵也不愿意去,且不说那荆棘丛生的山坡坡对他来说是个难处,更主要的是他婆娘和孩子们根本就不会让他去。这一天去的时候是下午,在他照例看望了父亲之后,向与垮塌的石河堰平行的山腰上走去。
这个石崖是天然形成的一个洞穴,平行的一排有七八个,解放前的很多土匪就住在这里。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让那群土匪猖狂了好多年。从大路往上是杨桂勇随便挖出来的一条小路,快到山洞的时候,有几块新开辟的畦地,地里有几颗快被旱死的白菜。疯女人的住处是最开阔的一个石洞,见方四五个平方米。石洞往外还有一个六七平米的石台,外沿两边是有些年成的方石砌成的围墙,遮挡了东西的山风。石台外的几颗大树被拦腰折断,也没有人过来清理,杨桂勇倒也方便,在树干下挖了个大坑围了点玉米杆子,就算是茅厕了。
杨泽贵爬上石台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坡了。石台上到处都是草灰、残香和火纸灰,西面靠岩壁的地方有一口悬着的大鼎锅,锅里是乱七八糟的菜糊糊,还有一群嗡嗡飞舞的苍蝇。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床上铺了些稻草和一张破竹篾席,饿得睡不着的疯女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弄得木床吱吱作响。
一条瘦骨嶙峋的花狗被一条大铁链子拴在石台东面的木桩上,看到有人来了站起来有气无力地“汪汪”几声便又趴在了石台上。疯女人听到狗叫一跃而起,盘坐在床上,嘴里念念有词——黎山老母真身显灵,来人所问何事,老母一一皆知……
看来桂勇并不在家,杨泽贵并没有进洞,站在石台上询问:“王大姐,我是泽贵,桂勇还没回来么?”
疯女人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在床上神神叨叨——寻医问药朝西方烧纸,算命占卦向东方上香……
看来真的疯了,杨泽贵摇了摇头,向洞口有些零钞的痰盂里扔了五分纸币,握着拐杖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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