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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台山下的竹林又盎然起来。去年的夏笋剥离掉笋壳,抽离出一片绿油油的林子;今年的竹笋也直插云霄,挺拔出毓秀的模样。
孩子们冒着烈日,在竹林里寻找一种叫做“竹虫”的小家伙。折断它锋利的前爪,用狗尾巴草穿进去,任它在空中飞舞,也顶多转出个圆圆的漩涡,逃不出孩子们的手掌心;玩儿的累了,觉得无趣了,再把它放进柴火堆,煨上几分钟,或者放进油锅炸一下,一个个馋的直流口水——放在嘴里,咯嘣儿脆!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傍晚的惬意给杨家湾涂上了一层诗词的颜色。
杨泽贵坐在父亲留下来的圈椅上,左手轻轻摇着蒲扇,右手拿着一份前几天的报纸,放在身边的依旧是那副旧木拐。七弟带回来的铁拐并不实用,承重一个人固然没有问题,可每当他背起重重的一背篓玉米棒子,或者挑起一担子粪水的时候,便明显支撑不住了!
淑菲在阶檐里做着作业。屋檐下的雨水由点而柱,那长满青苔的地方已经水滴石穿。鸣蝉因为这突然的白雨而闭住了口令,还在割草的孩子们在田边折了一片莲藕叶,遮挡着往家里跑。
摘桑叶的淑芬和割草的淑芬娘也刚刚回到家,雨水打湿了衣服。淑芬娘在牛圈给老黄牛喂草,老黄牛依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再嫩绿的青草也勾不起它一点食欲,它老了、累了,轻轻闭上铜鼓般的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爹,黄牛可能不得行了!”淑芬娘拍拍身上的水珠,上到阶檐。
“下午朱兽医来看过,灌了些药,还是不吃草吗?”
“不吃!哎,从生产队到现在,都十几年了,怕是活不成了!”
“不行就卖了吧,趁现在还走得,让街上卖牛肉那家牵了去,好歹买个百把块钱!”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作为畜生,本就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雨越下越大,一声惊雷划破了渐渐暗下来的夜空,吓得刚刚还眨着眼睛的星星藏进了云层。
从蚕房出来的淑芬没有做声,打着电筒往牛圈去了。
老黄牛揣着粗气,嘴巴里一直流着白色的唾沫,那对本该尖锐的牛角几年前也被折断了一只。看到小女主人过来,它将两只前腿屈膝跪地,尝试着站起来,可是力不从心,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无奈地倒在地上,把头伸在牛槽边,作出一副想吃青草的样子。
可一切都是徒劳,老黄牛咽不下一点东西,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干呴,呛出更多的白色唾沫来。
淑芬把刚刚抓起的一把青草又放下,轻轻地抚摸着它坚实的额头。这个上千斤的庞然大物,在农村一个普通家庭,绝对比得上两个劳力。可而今,辛苦了一辈子的它,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至于何种方式,它全然不知。
淑芬流着泪。从她记事起,老黄牛就那么一步一个脚印地耕耘着这里的土地。在它奄奄一息的时候,父亲从生产队的饲养棚里牵回自己家,犁坏了四个犁头,磨坏了六个磨耙。家里的每一颗粮食都有它的滴滴汗水。
伤心的淑芬取下牛栏方,她要给老黄牛清洗一下沾满牛粪的皮毛,还要驱赶那些可恶的长脚蚊——正在肆意地欺负这个没有力气挥起尾巴的老实牛……
黄牛终于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半个多月的苦苦挣扎。从此,它再不用爬坡下坎,再不用早出晚归;没有人会对它扬起鞭子,在没有人会对它号施令。
淑芬哭着回到阶檐。正在宰猪草的淑菲看到姐姐的眼泪,也跟着哭了起来。
“爹,我求你一件事!”
“淑芬,它是个畜生,畜生有畜生的阴阳,哎……”杨泽贵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个倔强的二女儿,一直阻止他卖牛。本来十多天前把卖牛的都喊到家里来了,可她偏偏和淑菲一起把买牛的人轰走了。
“爹,我晓得,可是我实在忍不得心,能不能……能不能把它埋了?”
“胡说八道,哪有把牛埋了的!天气这么热,一下雨停了,喊对河人震一嗓子国强,让他去街上请人来把牛肉卸了!”
“不……”淑芬姐妹同时哭着祈求。
不是杨泽贵无情,实在是这个家庭无形的压力让他不得不这么做呀!若是在十天前,牛还能吃草,卖给人至少能卖了一百五十块钱;就算是今天白天卖,只要是活的,那也能卖了八百十块钱;可现在一头死牛,人家愿意出劳力来收了,顺便给个几十块钱都不错了!
他并不是想要通过老黄牛赚什么钱!而是家里根本就离不开一头牛。老黄牛没了,那也得买一头小黄牛。现在的牛价,哪怕是一头小牛犊,也不会低于一百五十块!去年的积蓄,早就在春耕的时候买了种子、化肥,还有淑芬的树苗。刚刚卖的两季蚕茧,也不过一百来块钱,何况国强还差着五十块钱没还来。
所以,老黄牛的逝世,对这个家庭来说,无异于顶梁柱的轰然倒塌。卖肉怎么都比埋了强!
淑芬姐妹不是不懂这个理。可她们对老黄牛那份深深的感情,又该如何慰藉呀?
“爹,买牛的钱我想办法,你让我把老黄牛埋了!”
“爹,我不上学了,学费……”天真的淑菲哭着跑过去拉着父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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