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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心中一沉,不觉悲苦涌上心头,心想:清心格格是否能幸免于难?嘉庆皇帝也是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自己一时疏忽,竟然忘却了清心格格也厕身其中,不知能否吉人天相。自己暗恨杨契丹这奴才不事先将格格带出,否则何至于此?清心格格一直视自己为皇帝哥哥,虽非一母同胞,可是那是皇叔舒尔哈齐的掌上明珠,虽然还有一儿子,名字唤作阿林保,相貌、武功和才志俱是上乘,只是心高气傲,眼底无人的人物。嘉庆皇帝不太喜欢,只是和这清心格格说的来,如果今日格格不幸死在其中,自己可是罪大莫赎了!
袁承天不再顾及嘉庆皇帝,执手一别道:“皇帝,咱们后会有期!”便向那擂台方向奔去。这里只留下嘉庆皇帝一个人,仰视天,又低头看这邙山之上的帝王陵寝,多是汉人皇帝,其间更有一代词帝南唐后主李重光,不由得叹口气,幽幽自语道:“废驰武功,文学自许,这样只是他一个人的天下,都害了南唐的庶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是之不幸!”他又抬头只见翠云峰巅,那座上清宫,殿宇宏大,广有大屋,松翠竹柏,更兼这时重阳时节,菊花遍开,甚是清幽,仿佛九霄仙境,不由好生艳羡,心忖:如果有日朕可以放下这天下,独自一人居于此处,那该是神仙的境界,尘世多是割舍不断离愁与烦恼,正如自己喜欢一个人,可是却不为太后和皇后却容许,唉!嘉庆叹了口气。一丛菊花丛后转出一个名艳照人的女孩子,说道:“皇上,你又有什么烦心事了?说来听听,可情或可分担一二,以免皇上愁苦不已!”
这女孩子非是别人,却便是上官可情。这次皇帝久居大内,很觉政务无聊,听闻洛阳邙山召开十年一次的武林盟主大会,一时心血来潮,携上官可情及一干血滴子秘密出京,此次简装从行,不欲惊动他人,他暗将朝中的事务交于皇叔舒尔哈齐,对外推说皇帝恙,在乾清宫不见众臣,朝务交于皇叔代理。舒尔哈齐知这少年天子性情率达,不喜处理朝务,只喜忘情于山水,民间乡土人情,是个洒脱的皇帝。
上官可情看着嘉庆忧郁的神情,说道:“皇上,这次武林群豪尽数被灭,你不开心?”嘉庆道:“如果他们都死了,谁与朕为敌?朕余生岂不寂寞悲凉。”他这番话一出,实在出乎上官可情意料。她笑道:“皇上……”嘉庆打住她的话头,道:“这下没有旁人,你还叫我皇上?”上官可情见嘉庆皇帝似有不悦,便嘻嘻改口道:“永杰,你莫生气。可情这厢给你赔礼了!”嘉庆见她弱不禁风,妩媚的样子,不觉笑出声来,道:“可情,你生嗔的样子真好看!朕从来就是这样的汉子,朕不知如何疼你?朕亦甚想你了?”上官可情笑出声来,道:“永杰,我不是活生生在你面前,还说什么朕亦甚想你了?”嘉庆仰看天,说道:“只怕将来咱们分别,朕不知如何是好?”嘉庆皇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想后来一语成谶,两个人生离死别,再不相见,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上官可情手捻菊花,双指一错,菊花花瓣纷纷落地,落入山地尘埃,不一刻便会碾入尘土,不复存在,只有余香留人间!嘉庆见她颜如春花,在秋风中独立尘世,当有意气殊高洁之概,遍寻天下再无第二个上官可情了。自己虽是当今皇帝,拥有四海,坐临天下,似乎无所不有,可是有时却无能为力,处处被人制肘,却不能作,只有隐忍,待有时机,一举锄除奸党,恢复朝纲,重整河山!
忽见有几个人灰头土脸,破衣烂衫,头好似烟薰火燎地冲上山来。嘉庆先是一惊,后来便回过神来,这是武林盟主大会上逃过生死一劫的江湖人士。他仔细看,其中更有复明社头脑丘方绝和袁门中门人——因为袁门中人都戴鬼脸面具——是以最好识别。嘉庆见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样子甚是狼狈,只觉得心中十分好笑——昔日一个个自命不凡的人物,今日却落了个如此下场,真让人可一笑。上官可情见状险些笑出声来,只于碍于面子忍了下来。
丘方绝和袁门中人之所以不下山,反而上山,原来洛阳城中有司衙门接到杨契丹手谕,率倾城之兵士拥上邙山,人人刀出鞘,弓上弦,更有火炮在后,临近山趾,接连开炮轰山,一时血肉横飞。武功卓绝的各派掌门便各自为政,率领余下门人夺路而去。丘方绝不意和袁门中人会合,心下计较,先上翠云峰上清宫暂避风头,待风声过后,再行下山!
嘉庆和上官可情往旁一闪,避身于花树山坡之后。丘方绝一干人只顾赶路,并未觉察,一路风尘赶往上清宫。待他们去远了,上官可情道:“永杰,对他们这干忤逆之人,你待怎样?”嘉庆道:“放他们一马又何妨?否则将来我一个人天下无人为敌,那岂不寂寞无聊的紧?”上官可情知他心高气傲,不输人杰。他从来这样,敬重天下英雄,卑视奸邪小人,他觉得与正人君子和天下英雄为敌,是平生之乐事也!如果没有了敌人,那该多么寂寞无聊的事啊?
嘉庆和上官可情回转洛阳城住下,并不通知官府,他实不愿惊动当地官员,多所麻烦。他向来只喜欢来去自由!上官可情知他这性情,也不以为怪。
袁承天站立在这武林盟主大会的擂台,只见一片焦土,地上死了不少武林人士。他刚一迟疑,忽然火炮又响,将一处山坡炸开,碎石乱飞。袁承天四下找寻,不见格格尸身,这才放下心。下山时又见几名兵士推着一座红衣大炮向山上行来,似乎不把此地夷为平地,誓不罢休。他转身到一座土丘,忽见土下光芒四射,似乎有什么东西。他俯身用手抚平尘土,赫然见是自己失去的轩辕神剑,今失而复得,心中爽快——自己才是这轩辕神剑的主人——别人纵使一时拥有,可是终究还是要归于主人。他将轩辕神剑别于背后,一个人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时还漫长,来时意兴盎然,有格格这个美丽的女孩子为伴,一路说笑,颇不寂莫,而今看山路两旁的菊花正开得鲜艳,在秋风中摇曳,在寒风中挺立,不畏严寒,是文人画家眼中的花中之最。他正百无聊赖,路过一座小树林,忽然有人桀桀笑道:“袁少侠,别来无恙啊?”
袁承天听得心中寒,月光微明下,只见一人正冷冷看他,手中倒提一把闪着寒光的鬼头刀。袁承天道:“原来是你?”这人道:“没想到吧!我海查布大难不死!没有我在的时候,你和格格是不是郎情妾意的很啊?没想到我还活着吧?袁少侠,你这样急急下山干嘛?是不是要找格格啊?”袁承天道:“海查布,你要杀人么?”海查布道:“杀你又怎样?你是朝廷的忤逆反贼!杀了你也是应该,你还不悔改么?”袁承天却道:“海查布你不喜欢清心格格,却为何害了她?”海查布冷冷道:“我一直知道她心中有你,难以忘怀;所以我要迎娶于她,偏偏让你们不能如愿!袁少侠,你满意了吧!便是皇帝也不会答应清心格格和你在一起!因为你们汉人是奴隶,我们是主子,所以你从来不配,在皇上眼中你也许只是个奴隶!”
袁承天道:“是与不是,这已不重要了。你意欲何?”海查布桀桀笑道:“这,你还看不出来?今天只怕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走下这邙山,你说是你,还是我?”袁承天道:“咱们罢手言和不行么?”海查布怒道:“不行,你不死,格格便不回将军府,而且不与我说话!你说我堂堂一个额驸竟要乞求格格赏赐,将军府颜面何在?你若死了,她便断了念头,我和格格重归于好,岂不是好?”
袁承天听了海查布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言语,哑然失笑,心忖:格格这般冷落额驸海查布,却是不对!可是她不喜欢他,却是谁也无法。难道要自己去劝说格格回心转意不成,那样怕不格格要寻自尽。他知道格格有时柔弱,有时坚强如斯,谁也不可以劝说!她连阿玛和福晋的话都置之不理,这次与海查布成婚如果不是嘉庆皇帝下旨,违命不得,她怎么也不会下嫁将军府,因为这一生中除却袁大哥,余人皆如尘土,不值顾及!
海查布见袁承天不怒反想,更加气恼,说道:“姓袁的你笑什么?”袁承天道:“格格喜不喜欢是她一人的自由,我岂能控制她,再者如果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能不痛苦?”海查布厉声道:“我偏不,我对清心格格是真心的,她这一生只能归我所有,旁人谁也不可以和她亲近,违者死!”袁承天见他说话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似乎便要疯的样子,可见爱之深,恨之切,天下的男女恋人大抵都如此吧?
袁承天道:“格格和谁在一起,这是她的自由,谁也无法阻止!”海查布挥刀砍来,生气道:“好小子,要你猖狂!”袁承天见他一言不合便动手,也不相让。他从背后取出轩辕神剑,也不言语,两个人便刀剑相交,不过十回合,海查布便气喘吁吁,力有不逮,一时气急,坐在地上,抛了手中刀,大叫道:“没有格格在我身旁,活着也无意味,你杀我吧!”袁承天见他这情状,差点没笑出来!这不是市井无赖那幅撒泼耍赖的伎俩么?堂堂将军府的公子打不过别人,竟而耍起无赖,想想都可笑。
袁承天道:“我杀你干嘛?如果你死了,格格怕不伤心欲绝?”海查布闻言霍然起身,问道:“你说的可是真话?”袁承天道:“岂能有假,你想想你死了,格格没有了额驸,岂不伤心?你让她孤独一人到老么?”海查布道:“她不还有你么?”他此话一出口,又觉不对,自己怎么可以将这妩媚如花的格格拱手于人呢?不错!自己绝不可以死,还要护格格一生周全,不让别人侵害于她,否则自己还做什么额驸?
他再抬头已不见袁承认,只见满天星光洒下,只见邙山焦土一片,犹有火炮爆炸留下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去。回看山岳间那一座座汉人皇帝的墓冢,一时百感丛生,百年后人人皆归为尘土,还说什么龙争虎又斗,只不过是大梦场!想到此处不由黯然神伤,独下邙山回转京都!
袁承天回到凤来客桟,只见门头前旗杆上那一溜红灯笼犹在,只是灯光昏暗,照着行人匆匆的脚步。他意兴萧索回到房间,推窗望月,说不出无穷惆怅,人生天地何其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总是不留下丝毫的痕迹。
他不觉吟道:“不知何事愁万千,家国旧事休提起。又是一年清明日,蝴蝶飞尽天边处!亦知此生是罹难,天地玄黄谁可争?潜龙于渊终有日,长啸九天归来时!”忽然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放在他的肩臂,柔声道:“袁大哥,自我识你以来,你似乎少有开心,总是心事重重,悲天悯人?你为什么总是如此?”袁承天转头见是格格,苦笑道:“人的性格总是难改。我知道我这性格不讨人喜欢,不识时务,不会逆来顺受,所以悲苦,所以痛苦!可是我实在不忍看天下众生罹难!我该做些什么?有时我竟也不知道?是奋而崛起、是意志消沉,随波逐流?所以我只有常常对月叹息!”
清心格格道:“此次邙山一役,天下英雄几乎尽殁,你不悲伤?”袁承天道:“我已尽力,却不能阻止灾难生。”他言下之意甚愧疚,觉得自己不能阻止此次祸事,妄为昆仑门人!清心格格却道:“也许天数使然,非人力所能改变!”袁承天心想也许便是如此吧!清心格格将一封书信交给他,是灵蛇派白碧尘留下书信说多谢袁承天施药之恩,否则小儿白凤城性命难保,就此别后,后会有期。以后若有危难,灵蛇派定当全力以赴!袁承天放下书信,心想有时邪派人士比有些自命名门正派的人士还光明磊落,心不藏奸。
忽然大街之上橐橐脚步声响,一队官兵向城东范衡阳府邸而去,隐隐听到为的长官低声说话:“今夜严查范衡阳府邸,一定要搜查到盟主信物山河日月旗和赤霄剑,这是今上所要的!搜不到的话咱们人人有责,谁也难逃罪责,所以都要小心在意,如若不然,只怕皇上震怒,咱们人人性命难怕。我听人说,皇上到了洛阳城,有血滴子头领杨契丹扈佑,所以千万小心小心。后面官兵低低应诺,害怕惊动路人。
袁承天吃了一惊,心想决不能让这盟主信物落入奸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交待格格几句话,便起身前往范衡阳府邸,以护周全。
范衡阳坐在中堂,正吩咐下人散去,因为他有种预感觉得官府似乎不会放过他,自己只有尽快安排后事,否则怕来不及。他刚刚将门人尽数打走,只留下自己在府中。他踱步中庭,只见那株经年的梅树犹自在寒风中屹立不倒,仿佛在不久将来,隆冬时节,大雪纷飞中含花怒放,笑傲天地!他深深吸口气,再无顾及,妻儿尽数遣返乡下,可保安全,自己一个人生死已不足惜!天地之间唯有浩然正气长存,古往今来多数英雄,有人身受千刀万剐,有人被缢亭中,有人车裂而死,有人战死沙场,有人为家国抛头颅洒腔热血,遍染忠魂!自己区区一人怎堪比那样大英雄大豪杰!
大门被官兵冲破,为之人不是旁人,却便是那李东尘,那个昔年为了一己之私,杀兄害嫂,妄图荣华富贵,却落个污名,今日他又要行凶不法。范衡阳卑视其人行为,很为不齿。李东尘在上司那尘动请缨,要缉拿朝廷反贼,很是卖力,因为他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立功的机会!如果找到盟主信物呈于上司,不日可升任千总,可比现在这个捕快强得多了。想到此处,不由得意地摇头。
范衡阳道:“李东尘你为何擅闯民宅,朝廷律法何在?你须知,擅闯民宅是为贼,杀无赦。”李东尘怒道:“大胆反贼,见了本官还不下跪,胆敢出言不逊,难道不想活了?”范衡阳冷笑连连道:“在下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岂能跪你这杀兄害嫂的无耻奸贼?”李东尘气得面皮青,这是他平生最忌恨之事,也是平生的恨事,最恨别人提及,今日被这范衡阳旧事重提,怎不气恼,虎吼一声,挥刀便砍。
范衡阳迈步撤身从腰间取下流星夺命锤,甩手而出,哗楞楞绕缠住李东尘长刀,用力回夺,呛啷一声长刀脱手而飞,直插向天空。李东尘怎么也未想到自己一招失手。下列的官兵也是吃惊,怎么领队长官如此不济,实在让人想不通。范衡阳上前一步,右手流星锤便要砸下。忽然后院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忽尔传来叫声:“爹爹,救孩儿的命!”范衡阳心中一动,只见一队清兵竟押着妻儿转来。——原来李东尘心中早有计较,早早派官兵监视范府,一见范衡阳妻儿偷偷潜出府邸,便跟随城郊处拿下,又押回府来。
李东尘见了哈哈大笑道:“李东尘看你还嚣张,看你逞什么英雄?老实说出盟主信物所在,否则杀你妻儿,让人愧疚一生!”范衡阳冷笑道:“你想也休想!”他转头看着妻儿道:“阿芜你和咱们的孩儿怕不伯死?”他的妻子哽咽道:“不怕!”范衡阳道:“好,不愧是我范衡阳的妻子,阿芜你和志一定要勇敢。”这时一名面目狰狞的官兵将刀放在二人颈部,狞笑道:“死,你们当真不怕?”阿芜道:“不怕。”可是说话的语声却明显颤抖不已,嘴上说不伯,恐怕心中却怕得要死!试问世间谁不怕死?何况是柔弱女子?这时她身旁一名被缚家人昂然道:“要杀便杀在下,莫难为我家主人!”阿芜见是府中年迈苍苍的忠伯——他自十几岁便在府中为奴,忠心为主,不辞辛苦;今日又见主人危殆,岂能无视,便又挺身而出,为主人领死。只是他未免太天真了些,世间的恶人不因你良善而改变歹毒的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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