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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知她所提“大恩”是甚么,不过是在其入府后,偶然现有人暗中打探,意欲谋害她。西城派人暗中探得详细,对那纨绔颇为不忿。十七入了府,便是公主府的人,既是她的人,生死便不得由旁人做主,不过动动手指便化解危机,举手之劳而已,如何让她挂念至今…
十七见其不应,再次躬身请命。西城叹了叹,屏退门外随侍,带她来到书室,引她到书案前,打开一卷画卷,向她展示,“瞧我的喜团…是否与舒儿有几分肖似。”
画上是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娃,头勉强梳起双髻,一对鹿眼水汪汪盯看前方,也许是前方有甚么趣事,引她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笑颜。她的唇边两涡浅生,似盛了梨花酒,活泼可爱得想叫人触一触。
十七顿觉似曾相识。
她不记得自己幼时是何模样,若较比眼下,似乎真有些相像。
西城轻抚画中女孩,声音柔缓,“第一次见到舒儿,还以为是我的喜团回来了。我心中很欢喜,但也知道舒儿不是喜团。我对你好,也是你全心付出,理应所得。你所谓大恩,也不过是身为长官应尽之责,且舒儿身世清白,并非我公主府奴仆,又有状元郎在,无论如何也不该替我去冒险…”
十七默然,确实是她考虑不周。她一人也就罢了,可她还有兄长,倘若牵连到他,岂不是罪孽深重…
可她还有很多不解,比如皇帝已借上合之困,收回二王及公主封地,目的已达到,往后还再会为难定北军么?即便其知晓西城暗助定王又如何,总归不是甚么坏事,也未触犯大晋哪道律法,就算再不喜西城“干政”,总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知究竟何由竟让西城如此讳莫如深,畏畏尾。
可当真有甚么忌讳,西城救命之恩又岂能不报。十七忖度许久,说道:“也许我可以换个身份行动。”来兆安这么久,她多在家里和公主府走动,此外随西城赴过几场宴会,不曾过多暴露面目,即便有人知道她是公主府左卫,多半以为是个摆设罢了。女子习武者少,又不能上战场,没听说谁有甚么大造化,隐名埋姓也好,变换性别也罢,只要做得隐秘,便不会连累魏储依。
十七认准的事,轻易不会改变。她个倔强且重情义的孩子,越相处久,感触就越深,西城费力思量,是否还有其他办法…此去西陵城,护送兵马大部分出自朝廷,但为便于行事,也会有公主府侍卫相随。府中侍卫出自护城军,户籍录在兵部,就算有没有二心者,处处被人盯视也不方便行事,至于自己心腹…恐怕是他人心腹也说不定,否则去往上合那两波人,怎会轻易被关卡截下…
此事一定要办稳妥,别无办法,只好剑走偏锋。皇帝安插在府里眼线,被她安置在寝殿洒扫,左右不出这寸许方圆,虽知十七在府中做事,却不知其详细。若派十七去西陵城,也断然不能以女子身份,还是顾昀身份最合适…
她再三挣扎,忽然跪在地上,向十七拜道:“舒儿,你是我和定王恩人,请受我一拜。”
十七受惊,慌忙扶起西城,“属下岂敢受公主大礼…”察觉言辞轻微,便也跪拜于地。
西城拉起她,笑道:“若你我这样拜下去,这一夜也拜不完,”说着敛起笑意,郑重道:“西陵城这一遭还请舒儿替我前去,此行务必保重,我在此待你平安归来。”
十七点头应下,“我当如何做?”
西城大约已有应对,命清娴偷偷唤来顾老管家,留几人在书房密语。
今日十七又是晚归。
魏储依坐堂室看书,书页翻到上次所读,半个时辰过去仍停在那处。不止眼睛被粘住,这么久身子也一动不动,终于意识到这点,想起身抻抻筋骨,这时开门声响,忙抬头看过去。
十七风尘仆仆入内,与他对视一眼,垂眸唤了声哥哥。
魏储依眼皮一跳,上前几步问道:“遇到了甚么事?怎回的这么晚?”
十七不敢看他,“这两日我要去一趟西陵城…”
魏储依看她片刻,“可是因为上合?”
十七点点头,不欲隐瞒他,“朝廷要派人去西陵城交割治事,公主府派顾老管家同往…公主另有事交与我,我扮成顾老孙儿一道同去…”因有顾虑,但觉难以说下去,于是讪讪停了下来。
“可是…一定要去?”他想了想问道:“若我不想你去,你当如何?”
十七声如蚊呐,却无丝毫迟疑,“公主对我有恩,我不得不报…”默了下垂又道:“若我犯下大错,可能危及哥哥仕途乃至性命…哥哥记得,那时我是公主府顾老管家的孙儿,名叫顾昀…”
这是甚么话,还没有做甚么,就先要撇清关系,他与她是兄妹,就算换个身份,又怎能撇得清楚。她是个品性纯良心思简单的姑娘,他不想她掺和皇室宗族间的勾心斗角。见识过她的执拗,明知她不会顺从,却还是抱有一丝期待,孰料非但没有劝阻,还要被她生生断绝手足之情…
他暗生不平,明明才得团聚,她却丝毫不顾他的意愿,要为与己毫不相干之事踏进险境。他一时不知说甚么,默了半日才道:“有恩自当要报,只是万事要当心…你是我妹妹,我不想你涉险。”
十七诺诺应了,抬眼看他,昏黄光线下,他的轮廓未曾模糊,反而更加清晰分明,颌角曲线露出锋锐,是少见的一副肃容。
她心头微动,不由自主想抚平那道锋锐。抬手触到他下巴,轻轻抚了抚,“哥哥莫要生气,我很快便回。”
他低头看她,那道弧线随之变动,不再似方才那样醒目,渐渐化得柔润,又变成平素温雅模样。他抬手在她手背轻拍了下,温声道:“待会再说,饿了罢,先去用饭。”
这几日十七留在家中收拾行囊,此行不知要去多久,多带些衣物总归有备无患。既是要用右卫顾昀身份,所带皆是男子用物,本就做了七年男子,拾掇起来轻车熟路。
魏储依值上事情似乎更多,每日入夜方回,与她说不上几句话,又去书房秉烛忙碌。
出前一日,她正在室中悬挂腰间佩剑,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她扭头看去,愣了下,面上露出讶色,“哥哥怎么回来了?”
此时正是上值时辰,他竟然一身官袍出现在自家院里,岂不令人惊讶。
他也有些错愕,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未出一言。家里出现一个黒黢黢的少年郎,少年郎头高束脑后,身着暗青色劲服,不仅面容与案上白玉盘形成强烈比对,就连两只纤手,以及露出的一点腕部也是黑的。好在面容上算俊俏,不至于无处下眼。
他看着她,虽然方才她已出声,却还是要确认一番,“可是十七?”
十七难为情地点点头,“是不是太丑陋,吓到了哥哥?”
魏储依走上前,在她脸上轻轻擦拭,现黑色并非涂于其上,就好似肤色本就是如此。他顿时更惊诧,不觉拉起她手细细探究。
在公主府做右卫顾昀时,本来不必如此乔装,此行都是朝廷命官,难免有独具慧眼之人,少不得要装扮得没有原来影子。十七解说道:“是用一种药草洗覆,再用另一种药草便可洗净。”
本来白净娇嫩的姑娘,忽然变成这副模样,他一时难以接受,拉她左看看又看看,大感痛惜,“是不是…覆着重了些。”他在地处阳光猛烈的苍狼山七载,见过很多那里的百姓,常年在外劳作之人,肤色便是黑黝黝的,但比之十七现在模样,尚不及她十之一二,就算要掩盖本来面目,仍是过甚。
十七低头看看自己漆黑的手,“以前在折冲府要比现在白一些…”他的手修长白皙,与她的相比,肤色分明,差异甚大,仿佛有无形的界限,要把她与他隔开。她有些沮丧,小声道:“不如我再洗一洗。”
魏储依欣然同意,急匆匆换去官服,亲去灶厨帮她温水。一时她重新梳洗,果然焕然一新,仍是个肤色稍黑的少年郎,却比先前要更自然。
真正的顾昀生前是上合士卒,久经校场苦练,定然不如城中人一般白皙,若不知十七底细者,很难对其性别起疑。
十七也很满意,见他身着常服,不似要再出门模样,又问他因何早归。
魏储依递给她佩剑,笑道:“猜猜看。”见她猜不出,温和笑笑,“此行西陵…哥哥与你同去。”
十七不由瞪大双目。魏储依挑挑眉,得逞一般笑了起来。
佩剑回到她手里多了一条剑穗,红丝编就,精致美观。她捋了又捋,看向他,几度欲言又止。
魏储依拍拍她头,“不必多问,也不必阻我,不管前路如何,哥哥都与你并肩而行。”
历代帝王集权都只徐徐图之,而不敢立即付出行动。谁也想不到,一场天灾便使受封者主动辞让,而皇帝不仅未有任何损失,还被天下人盛赞。
也的的确确是明君,不仅朝政上广纳众谏,分辨利弊以取其优,就是充公的封地,也定要分属各政,派朝臣一同前往料理。西陵城一行,便由工部户部同往,御史台监管视事,御史大夫齐戎任监察御史,可谓清正严明得紧。工部本由侍郎前往,然忽遇侍郎染疾卧榻,便在四郎中里选出一人,涉及皇亲宗族,并非甚么好差事,几郎互相推诿,未有愿行者。逢魏储依主动请缨,这差事便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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