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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义、世德虽已长大,听了这话,脸上还是显出惊色。甄永信理解孩子们的心情,怕吓着他们,就笑了笑,又嘱咐道,“给爹立的碑,要比你爷爷的碑稍矮一些。”世义、世德没吭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父子三人就往家里赶去,以便招待帮工们吃饭。
酒席摆在自家的堂前。饭菜是从得福楼雇来的厨师料理的。所有帮工的人,一个不落,全都请到了。甄永信领着儿子,不停地给帮工们递烟敬酒,说些感激一类的话。酒菜丰盛,帮工们放开肚皮,直吃到太阳偏西。
把最后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送出大门,甄永信低头看时,见街门边儿,门房下蹲着一个年轻人,正哀哀凄凄地在哭泣。起初甄永信并没在意,还以为是哪个醉汉喝多了,蹲在这里耍酒疯。仔细看时,并不认识这人,中午酒席上,也没见过他。
客人走净,看见一个人蹲在自己家门外哭泣,甄永信心里多少感到有些不快。上前问了一声,“这位小兄弟,是哪里人?怎么在这里哭啊?”
不想听这一声问,年轻人居然哭出声来,浑身不停地抽动。甄永信心中纳罕,猜想这人准是遇到了什么难心的事,受了委屈,便软下心来,就势蹲下,劝他别哭,把事说出来。
年轻人止不住,又哭了一会儿,才慢慢消停下来。
甄永信问他到这里找谁,年轻人唏嘘了一下,说,“找甄神仙。”
甄永信听了,吃了一惊,心想这“甄神仙”,是多年以前别人送他的绰号,现在城里人,差不多早就把这绰号给忘记了,不想今天又听见年轻人这样叫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就是,你是哪里人?我不认得你呀。”
年轻人听罢,眼睛一亮,拿衣袖擦拭了一把眼睛,两膝跪地给甄永信磕了头,嘴里不住地哀求道,“先生救我,给我做主呀。”
甄永信越慌惑起来,把年轻人从地上扶起,劝说道,“你先起来,把话说明白,我才好帮你。”
年轻人见说,便从地上起身,开始道出个人的身世:“俺姓梅,单名叫实,早年从山东逃荒来的,在普兰店刘家当了帮工。
“那刘家原本开着一间小酒馆,只是掌柜的为人太奸,爱耍小聪明,时不时往那酒里掺水,日子一长,酒客们就觉了,生意也变得清淡,硬撑了几年,就关门大吉了。那刘家有一独女,见俺还伶俐能干,就赘俺为婿。
“成亲后,起初待俺还中,可自打酒馆倒闭,就不待见俺,整日里拿话撩俺,嫌俺不中用,说俺撑不起门户,不能养家过日子。俺先是忍着,后来说得多了,俺忍不住,就分家另过了,在普兰店租了间房子,支门另过。
“不想岳父母还是不肯饶过俺,还是找上门儿来拿话撩俺,俺气不过,就退了租房,把妻子送回娘家,告别了妻子,独自一个人到奉天找事儿做,在一个姓王的官员家当跟班,一干就是两年。那官员待俺不薄,月月足额的薪水。两年下来,俺就攒了四百块大洋。
“只是俺心里放不下妻子,上月初,辞了职,带上钱回家。原打算用这笔钱,买下几间房子,再开个小买卖,做点小生意,也好养家糊口。不想妻子年幼口浅,跑到父母跟前去显摆。岳父听过,就生了歪心。
“一天夜里,岳父办了桌酒席,请俺吃酒,拣了些中听的话奉承俺,把俺灌得烂醉,而后说俺常年在外,妻子年幼,难以守家,普兰店又是贼人窝,家中存放太多的钱,怕她一个女人家守不住,不如存放到他那儿,替俺保存,也好让俺放心在外面做事。
“俺心里高兴,又醉了酒,没多想,就把四百块大洋交给了他。第二天醒了酒,妻子提起这事,俺才觉得不对味儿,醒过腔儿来,心想俺这次回家,原本不再打算出门了,只想置办了房产,余下的钱,做点小生意,不需要存放的。俺就找老丈人,把事儿说明,打算要回钱来。
“不想老丈人丈母娘立时翻了脸,骂俺一个逃荒来的海南丢,身无分文,是他们收留了俺,又把女儿嫁了俺,一个荒料,家里穷得叮当响,哪来的四百块大洋存在岳父家里?分明是穷得过不下去了,变着法儿来讹诈老丈人。
“俺妻子出面替俺俺作证,又被她爹妈一顿臭骂,骂她是白眼狼,打断了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的赔钱货……”
听完年轻人的诉苦,又勾起了甄永信对当初落魄的回忆。听听这年轻人的老丈人那些骂人的话,甄永信自然又想起当年自己的岳父岳母恶骂他的遭遇,感同身受,鼻子里不觉一阵酸,义愤填膺地鼓动年轻人,“你去告他啊!”
“俺告了,”年轻人略显无奈,“普兰店法院说,俺举证不能,查无实据,不受理此案。”
“真是岂有此理!”甄永信忿忿不平,攥着两只拳头,冲年轻人大声喊道,“真是欺人太甚。”骂过之后,也觉得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转念这年轻人是扑自己来的,不管怎么说,就这么打走了,不近情理,便向院中指了指,说道,“到屋里说吧。”说完,领着年轻人进了院子。
玻璃花儿眼正在收拾碗筷,见丈夫领着一个哭丧着脸的年轻人进屋,就警觉着问道,“这是谁?干啥的?”
“找我办事的。”甄永信狠声狠气地说道。听丈夫这么说,猜测是丈夫又揽着了生意,玻璃花儿眼便不再多嘴。
甄永信看桌上还有剩菜剩饭,问年轻人吃了没有?年轻人诚实,说没有。甄永信就叫妻子先别收拾,让年轻人坐下吃饭。年轻人也不客气,在桌边坐下,端碗就吃。菜也不分好歹,大筷夹着,直到快把桌上的剩菜吃光,才拿袖头擦了擦嘴角,说道,“饱了。”甄永信就领他进了堂屋。
“你到金宁府来找我,是什么打算?”进到屋里,甄永信问年轻人。
“俺在普兰店听人说,甄神仙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俺就合计,这事儿,兴许你能有法子帮俺。”年轻人嘟囔道。
年轻人说话直白,听了却顺耳。甄永信面无表情,心里得意,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只是说,“我试试看吧,能帮上忙呢,最好,实在帮不上,你也别恼,左右我也不是衙门里的人,不能事事都办得了,你说是吧?”
“成,成!”年轻人连声说道,“只要甄神仙肯帮俺,俺就知足了。”
当下,甄永信留那年轻人在家里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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