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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纯纯粹粹给穷人们打牙祭的吃食,连个固定的摊位都没有。一担挑子,前头是口带炭火的锅,锅里滚着零七碎八的筋头巴脑。多是下水骨头、肉摊卖货剩下的边角料。后头是装满窝头、杂和面饼子的笸箩,方便没带干粮的主顾。
锅面酱色浓重,水气弥漫,根本瞧不清里头滚的是什么东西。主顾捧着碗捏着窝头或杂和面饼子,擎着长长的竹筷紧盯翻腾的水面。一筷子下去,夹着什么算什么。自要筷子尖离了水面,摊主便会朝摆在旁边的破碗里扔枚计数用的大子儿,最后按总数结账。
吃客瞪着眼踅摸好料,老板瞪着眼计数,所以被称之为瞪眼儿食。为了好下饭,瞪眼儿食烹制时必要重酱重料。水开之后香味儿远播,闻着倒是教人满口生津,真到吃的时候,才会现锅里的货连最基本的卖相都没有。
今儿个摊主的眼睛瞪得比平时都大,紧打量挂着一脸不耐的白翰辰。心说这位爷怕不是脑袋撞了电线杆吧?饶是穿得人模狗样的,咋跑这地界吃宵夜来了。
旁边几个车夫也用同样的目光盯着白翰辰,给他瞧得满身不自在,只得背过身去。刚他把车停得老远,同付闻歌走过来的。不然叫人认出他白二爷带人来吃这种收破烂儿、拉车的才吃的东西,怕不是得上早报头版。
付闻歌头回吃,上来先看别人是怎么吃的。轮到他,把袖子一撸,抄起筷子往锅里一伸——
“我天呐!”
白翰辰听到身后传来声惊叹,转过头,眉毛皱得更紧。付闻歌夹到块骨头,一条肉丝儿都没带着,干净得跟被狗啃过一样。
“哗啦——”就听摊主往破碗里扔了枚钱,悠声道:“一枚钱儿——”
付闻歌愣了愣,问:“这也算?”
摊主的眼神儿跟看傻子差不多。这小爷虽不如旁边这位爷穿得那么光鲜,看起来也算得上体面。再瞧他那样,想必是头一回吃瞪眼儿食,纯图个鲜。
“你这锅料合多少钱,我包了。”白翰辰实在看不下去——保不齐付闻歌下一筷子得夹出什么来。
全包圆儿省事,慢慢挑去吧。
“不!那样就没意思了!”付闻歌不乐意了。吃这玩意儿,追求的是筷子离水那一瞬间的惊喜。
听到围观车夫们的笑声,白翰辰倍感丢脸,真恨不得把付闻歌扔这自己走了。
回家路上,白翰辰问:“好吃么?”
“还行吧,没想象的那么好吃,闻着倒是挺香”
拢共夹了十筷子,只有一块连皮五花,剩下都是骨头。教付闻歌吃惊的是,居然还有整根的鱼刺。
白翰辰轻嗤:“你是图好玩,可对于其他人来说,那是养家糊口的生计、解馋的无奈之选。甭管夹着什么,吃到嘴里,都是个穷字。”
“你优越感很强啊。”付闻歌斜睨着他。
这话教白翰辰稍稍勾起嘴角。
“你吃过炒高粱么?”他问,“就是那种稍稍了芽卖不出去的。”
付闻歌摇头。
“我吃过。”白翰辰轻道,“小时候跟我们家老爷子跑西南线押车,过了湘西,方圆二三百里连个人烟都没有,有钱也买不到吃的。天气又潮,什么都存不住,路上只能吃那个。头回吃,鲜,我吃了半袋儿。可到了第三顿,我咽都咽不下去了,忒剌嗓子。又不敢拿水往下冲,水一泡,涨了,得把胃撑坏。”
付闻歌挑眉:“那你不得挨饿?”
白翰辰点头:“对,饿了两天,实在扛不住了,再难咽也得吃。后来我爸跟我说,带我出来就是教我尝尝挨饿的滋味儿。在家养尊处优惯了,早晚失了斗志。”
“挣钱的斗志?”
将车停到后院的墙根下,熄了火,白翰辰侧头望向付闻歌:“没人愿意过穷日子,保家人衣食无忧是我的责任。商场如战场,一旦软了,别人的脚会毫不犹豫地踩上来。”
这话对于付闻歌来说并不陌生。从小付君恺就教育他,人生便是战场,冲锋陷阵不一定能赢,可缩在战壕里的一定是懦夫。白翰辰脾气硬,确实有硬的道理。
既不附和也不评判,他淡然对上白翰辰的视线:“很晚了,早点睡,明天中午不还约了人?”
哦对。
这两天光顾着忙活大哥了,白翰辰才想起明天还约了那位洛大刀先生吃午饭。
翌日,德义兴。
约的是十一点,可那位洛大刀先生却迟到了将近一小时,摆足了架子。白翰辰一向不喜欢等人,要不是看在县长陪着笑脸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帮他宽心,早甩手走人了。
走廊上传来军靴踏地的声音,做中间人的法官听到了,赶忙起身拉开包间门,冲外面点头哈腰道:“洛长官,就等您开席了。”
话音未落,身着灰蓝色军服的人跨步迈入房间内。来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国字脸,眉眼方正目光如炬。他身后跟着两个兵,等长官进了屋,各自左右站开,挺地守卫在门口。
他冷冷环视屋内,最后停到白翰辰脸上。视线相交,令白翰辰略感意外。眼前的这位洛大刀先生并非如他以前接触过的土匪那般,衣着举止粗犷野蛮。他浑身上下,都是军校培养出来的军官气质。
“来来来,我给介绍下啊。”县长起身,“这位是宛平县县卫,洛稼轩洛长官。洛长官,这位是白府二公子,白翰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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