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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傅大人当然不知道了。”迦罗向前逼近了几步,缓缓说道:“当年,傅大人为了自己的官运,避免沾染上有伤风化的名声,不惜亲手把妻儿送上路。只可惜,那时候娘亲怀上了我,因为不适吐了许多,才侥幸被人救活过来。”
傅广桢惊骇无言,喃喃道:“原来如此……”
“可是----”迦罗眉梢怒意勃,重重切齿道:“傅大人的儿子,我那仅有一岁多的哥哥,却没有熬过这一关,就那样被亲生父亲葬送了!后来母亲来中原找你,整整找了五、六年,也找不到昔日的玉郎,最后生生哭瞎了双眼!我若不是被人所救,也早就死在马蹄下了。”
“那……,红药她呢。”
迦罗别过头去,淡声道:“早些年,因为体弱病重去了。”
二十多年前的景帝年间,傅广桢凭借自身出众的文采学识,轻松中了进士一甲第二名,是为御笔钦点的榜眼。因为年轻俊秀、谈吐风雅,很快便博得一个“玉面檀郎”的美称,比起那面相老实的状元郎来,还要更加风光得意几分。
当时,正值景帝打算培育年轻朝臣之际。傅广桢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短短两年间,便从翰林院的掌笔主簿升到吏部任职,平日也言语也深得景帝心意。没隔多久,景帝便钦点傅广桢为五原御史,到五原任职三年,熟悉当地民风民俗以作历练。
因为当时国中平定,在五原做御史也算是个闲差,傅广桢正值年轻,便时常私服乘船游山玩水。一次偶然的相遇,意外认识靺鞨女子独孤红药。傅广桢为其美貌倾心,二人山盟海誓、频频相会,不过边疆大吏与当地女子有染,传出去未免对名声有损。更何况傅广桢京中早有妻,在五原也不过三年就回,当然不愿惹出是非,因此只说自己是中原来的游商。
傅广桢是五原的地方大官,有的是手段金屋藏娇,对独孤红药更是言语不实,只随口捏造了一个假名。转眼三年任期将至,独孤红药还被傻傻的蒙在鼓里,而傅广桢因为即将离开,不免对其越的温存软意。独孤红药分外感动,便说出自己本来的来历,并非是落魄异地的小姐,而是当地族领的外甥女。
傅广桢闻言心惊肉跳,面上勉强微笑支撑。当初,之所以会私自买下别院,与独孤红药朝夕相对、生下子嗣,多半是因为她自述孤女的身份。直到此时,才知道是逃婚出来的部族权贵之女。靺鞨当地一直是部落而居,虽说也有官员任职,不过是朝廷的监视摆设,断然比不上部落领说话有效。靺鞨人重情重义,部族中最恨男子负心抛妻,假使夫妇间不能合过,也一般以女方的意愿为准。如此一来,傅广桢惹上的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烦,先不说传到京里被皇帝知道,弄不好连平安离开都难。
临走前夕,傅广桢吩咐下人备好酒席。独孤红药以为他又要“出门经商”,自然没有疑心,倒是想着月余分别微微失落,席间还频频给丈夫倒酒。饭后,傅广桢让人取来精致点心,说是特意从江南老店寻来的,亲自掰开让妻儿都多吃一些。独孤红药毕竟年轻懵懂、心思单纯,又得傅广桢长日虚情假意欺哄,只当丈夫不舍别离,直吃得嘴里心里都是甜。
纵使傅广桢绝情绝意、心狠手辣,但到底也有两年多夫妻情分,况且眼前娇儿又是那般可爱,实在做不到看着妻儿赴死。那药作还需一段时间,只说自己累了,哄得妻儿跟着睡下,点上迷香后悄悄离开了屋子。
深夜,别院下人房里响起惨叫。傅广桢翻身上马预备离开,看着手提血刀的侍从自后院出来,往院内望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再进去。寂静如水的夜里,后院那样大的惨叫声,都没有将母子惊醒,想来应该已经“睡着”了。
一段才子佳人的旖旎艳事,最后竟以数条人命惨烈告终。
时隔数十年,往事仍然历历在目。毕竟面对的不是弱女子,而是教导太子拳脚功夫的人,虽说是自己的女儿,但万万谈不上一丝一毫的情分。“迦罗姑娘……,不不,应该叫你迦罗才对。”傅广桢迅分析了下,还是不确定迦罗的来意,“这些年来,为父一直没有好生照顾你,让你受苦……”
“够了。”迦罗冷冷打断他,轻蔑道:“莫非傅大人以为,我来是为了联络一下父女情谊?迦罗并没有父亲,傅大人不必再费劲脑汁哄人了。”
“那你……”傅广桢勉强讪讪笑着,身子却往后退了退。
“是想叫人么?没有用的。”迦罗一步一步逼近面前,手上一扬,锋利的短刀在月光下渗出冷寒光华,让人几乎不能面对直视。她将短刀比在傅广桢喉间,轻柔道:“今夜前来,当然是要亲自送你一程。”
“迦、迦罗……,你别乱来。”傅广桢吓得腿都软了,情知此时呼叫更是糟糕,尽量让自己别抖得太厉害,竭力笑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呵,亲生父亲?”迦罗笑得泪水飞溅,手上力将刀划入傅广桢的喉咙,又快又准,甚至让鲜血迟了半瞬流出。她轻缓抽出薄入蝉翼的刀刃,附耳轻声道:“你先去那边问问我娘,到底要不要认你这个父亲!”
“啊、啊……”傅广桢死死瞪着面前的女儿,喉咙里出“嗬嗬”声响,一股一股涌出来的鲜红血流,渐渐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院子内玉兰花依旧飘香,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傅广桢身毙很快被人现,傅府上下顿时哭成一片。虽说傅素心从前在家低位不高,但今日非比旧时,傅府自然要派人过来通报,告知小姐明日回去吊丧。
“你说什么?!”傅素心闻言大惊,看着面前淌眼抹泪的下人,一时无法接受,急急问道:“前几天,爹爹还亲自过来说话,并没有什么病症,怎么会突然亡故呢?”
那人一阵抽抽搭搭,回道:“夫人,小的也不大清楚。”
傅素心于大事上并无多少主见,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丈夫凤翼,此时还不到安歇之际,多半在书房内翻阅京城军务。也不顾上带上丫环,急急忙忙便往后院奔去,刚到书房门口,便听见迦罗在里面失声痛哭,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
“我,我……”迦罗性子本来就冷,哭到如此哽咽难言,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断断续续道:“师兄,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声音似哭似笑,听起来是万分痛苦难抑,像是要把肝肠都寸寸哭断,无限悲伤哀凉。
凤翼声音焦急,连连问道:“什么你杀了他?到底是杀了什么人?”
傅素心正在琢磨着,也不知究竟生了什么事,能令迦罗变得如此失态,忽然瞥见地面上二人的影子。从影子上的姿势来看,此时迦罗正倚在凤翼的怀里,死死搂住了他的腰身,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分离。心口猛然剧烈跳动,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傅素心想要别开目光,却仍是一动不动看着。
“迦罗,你先别哭了。”凤翼轻拍着迦罗的肩膀,像是要让她平静下来,动作甚是轻柔,低头问道:“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人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他?没头没脑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刚才杀了傅广桢。”
凤翼惊道:“什么?你杀了傅大人?!”
傅素心差点失声嚷出来,赶忙捂紧了嘴。令她想不明白的是,迦罗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即便是她心中有芥蒂,要杀的人也应该是自己才对,反正她武功那么好,要杀自己还不是轻而易举。这些年来,自己都少有跟傅府的人往来,迦罗无亲无故,又能跟傅府有什么仇恨?虽然自己对父亲情淡,但也没有想过让他毙命他人手上。
不仅傅素心想不明白,凤翼也是不解,“迦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你跟傅大人有什么过节?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亲手杀了他?”
迦罗痛得似要碎裂开来,颤声道:“是我杀了他,我竟然亲手杀了我的……”
“你的?”
“师兄----”迦罗向上仰起了头,静静凝望了凤翼良久,“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师兄是否还会记得我?还会记得,曾经有过一个叫做迦罗的人?”
“别胡说……”
凤翼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呲”的一声,像是利刃入肉的声音,出的声音却是钝而沉闷。傅素心来不及多做思量,扑到门口惊望,迦罗用短刀刺穿了自己的胸膛,鲜血正顺着刀尖一滴滴滑落。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让她根本不知生了什么事,也忘记自己丈夫还搂着别人,只是呆呆的不能动弹。
凤翼失声大喊:“迦罗,迦罗……”
“凤翼……”迦罗像是唤尽了毕生所有的深情,贴在凤翼的胸前,嘴角还带着一缕浅淡微笑,绽出无限心满意足的温柔。似乎是鲜血流的太多了,身子往凤翼怀里软了一下,“小的时候你救了我的性命,已经多活了十几年,就算今天都还给你,也再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她的目光尽是深深眷恋,还有万般不舍,“一直以来能陪在你的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不要胡说,你的命当然是自己的!谁也不能拿走!”凤翼痛声喝斥,似乎怕松手迦罗就会香消玉殒,着急看了看周围,侧看见了门边的傅素心,“素心?你快去找个大夫过来!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大夫?好……”
迦罗为何要杀了自己的父亲?又为什么要自杀?即便自己能够容人,不去计较她爱慕自己丈夫,可是杀父之仇呢,难道也要自己丝毫不计较?傅素心脑中乱成一团,想起凤翼搂着迦罗的样子,心头更是又涩又痛,脚上实在有些走不动了。
院中寂静悄然,傅素心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她犹豫不定的一刹那,听见迦罗柔声道:“如有来生,一定要早些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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