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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小姐,”鱼儿自楼下咚咚奔上楼来,一边走一边扬着手里火红的请柬,道:“小姐,卓公子差人送来的!”
“卓公子?哪个卓公子?”安寄翠突然警惕起来,满眼狐疑瞧瞧鱼儿,又瞧瞧引章。
引章的心也是突的一跳,随即恢复平静,一边接过请柬打开看一边向安寄翠随意笑道:“娘不记得了?就是去年咱们在韶秀坊遇到的卓公子嘛,现在我们正合作做粮食布匹生意。只是奇怪,他怎么到了这?”
“原来是他。”安寄翠恍然大悟,又道:“这么大冷天,又下着这么大雪,他难道还要请你做客不成?”
“娘你看看就知道了!”引章无奈将请柬递了过去。
“卓家的马车还在门口候着呢,小姐。”鱼儿也插了一句。
不等安寄翠开口,引章先埋怨道:“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就算要问公事也要看天气嘛,这种天,叫人怎么出门!鱼儿,告诉他们改天再说!”
“等等,”安寄翠叫住鱼儿,向引章道:“既然是公事也顾不得那么多讲究了。人家卓家是做大生意的,如今又是正月里,不是这样的天气只怕人家还不得闲呢!你就去一趟吧,虽然吴管家不在,娘相信你也能应付得来。”
“那,好吧!”迟疑了好一阵,引章勉强答应,又道:“我带着大脚去。”
“嗯!”安寄翠满意的点点头,向鱼儿道:“把车夫请进屋里烤烤火,喝口茶吧,告诉他大小姐换了衣裳就下去。”
“是,夫人。”鱼儿垂头答应去了,心里暗暗好笑,心想夫人到底太善良,小姐明明以退为进,夫人就主动应承了!
安寄翠哪想到女儿的心思,转头忙忙打开柜子替她找厚衣裳,藕荷缎面出风毛袄子,同色长裙,枣红印花羽缎斗篷,麂皮小油靴,小铜手炉,还不忘包了一个红包叫给车夫。
引章看着她神色温柔细致的替自己打理衣饰,心里好生过意不去,也有些后悔。她不是应该推辞掉的吗?鬼使神差的,不但答应去了,还建立在设计安寄翠的基础上!不过,她转了个念头自我宽慰:去就对了,干嘛不去?不去才显得有事!去了正好可以检验检验自己的意志力和决心。天,什么意志力、什么决心!都说到这一步了?至于吗!她又暗暗有些好笑!
一晚上的雪下得很大,地上积雪几乎有一尺厚,好在只有雪不结冰,江南的雪又是湿雪,蓬蓬松松的,看起来厚厚一层,马车驶过却并不吃力,一路又轻又快与平常无异,车轮压得雪层咯吱咯吱直响。引章轻轻掀起车帘往下看,这才现车轮比平时所乘马车高大宽厚了许多,似乎结构上也有差异,心想原来是特制的,难怪下雪天也敢跑这么快,丝毫不担心交通事故!
马车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车夫轻轻一“吁”,一拉缰绳勒住,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骆小姐,到了,请下车吧!”车夫说着轻轻跳了下去。
“好。”引章起身,掀开帘子,才现到了梅岭之下,只见马车旁边站着四个身着湖蓝裙袄、头戴昭君套、披着同色暗花斗篷的俏丫环,福身见礼之后,一个含笑叫着“骆小姐”上来扶她,一个高高举着墨绿弹花油绸伞替她遮雪。待她下车后,另两人便一左一右紧紧随行在她身后,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大灯笼似的镂花铜火炉,温煦的热气立刻搅合在冰冷的空气里,冲淡了几分寒意。
不远处,卓吾头戴熏貂暗紫缎面小帽,正中嵌着拇指还大碧莹莹一块翡翠,天青绣暗葫芦纹平金缎面皮袍,套着水波纹玄色貂皮马甲,足上一双钩藤纹漳绒皂靴,披着大氅,背着手,一双朗星般黑白分明的眼眸正含着笑意望着她。
一股莫名的兴奋没来由从心底冲击出来,直冲到嗓子眼才又被她吞下去。见他笑着,她咬了咬殷红的唇,双颊无可抑制的漾着笑意向他走去。
来至跟前,引章仰起头,双颊冻得胭脂一般红,望着他,眼波清澈如琉璃,却只是笑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咳,”卓吾手不经意抬起挡在唇边,微微别脸咳了咳,终于打破了仿佛万古无籁的沉寂,轻轻笑道:“年好!”
引章一怔,也顺口道:“啊,年好!”
然后,又是一片窘人的寂静,静得能听到心跳,脑子里就像这白茫茫的大地一样空白。
“走,上山。”卓吾说着往前走去。
“上山干嘛?”引章跟在他身后,望了望天空中无休无止、扯棉拉絮般纷飞如雾的雪花,视线有些模糊。
“上梅岭,当然是赏梅了!”
“喂,你不是吧!这么大雪赏什么梅啊,梅都被雪盖住了好不好!”
“那就赏雪。”
“......”什么人呢这是!
“你去不去?哦,我知道了,你怕爬不上去摔跤是吧?”卓吾停下脚步扭头笑道。
“才不是!”引章小跑跟上,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气恼,她明明知道他是激她,她偏偏就是不服气!这么简单浅显、用脚趾头想想都一目了然的圈套,她、她、她居然睁着眼就往里跳!
“那就走吧!”卓吾轻笑,仿佛料定她会这么说似的。
引章在背后瞪了他一眼,不服气的跟上。
蜿蜿蜒蜒的三尺宽小道由山脚盘旋而上,一阶一阶全由平整的大青石板铺就。道上的雪层很浅,尚不足一寸,可想而知,为了赏梅,讲究的卓吾早已派人清理过了。道旁玉树琼枝,晶莹可爱,剔透亮,居然丝毫未被打扫雪道之人破坏!引章不由感慨:究竟是主人太挑剔呢还是仆人太细致?想想还是前者居多!引章不由得转身向后望去,这一望不禁目瞪口呆:只见一条长龙人群远远跟在后边迤逦而上,有的手里捧着盒子、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抱着衣包、有的端着铜盆、有的捧着香炉手炉、有的提着暖炉、有的抱着大花瓶,甚至有一人还抱着一只哈巴狗儿!
“喂,卓公子,不就是看个梅花嘛,你的排场也太大了吧!”引章有些不以为然。
“哦?我已经习惯了。”卓吾笑了笑,丝毫不觉得麻烦人家过意不去,听到引章有些气喘吁吁,他的脚步也不知不觉放慢了。引章瞅了他一眼,隐隐的有些羡慕嫉妒恨,万恶的上层剥削阶级,剥削起人来毫不客气,毫不手软。就算她骆引章有朝一日也这么有钱,她绝对绝对不会如此理所当然不嫌麻烦的差遣仆役。
心里编排着,冷不防脚下一滑,“哎哟”一声身子一晃,张舞着双臂向后仰去。“小心!”卓吾下意识拉住她的手,两人的眼底均自一闪,眉目之间流转着异样的光芒。
“......”
“你的手......很冷。”卓吾没话找话,去不掉浓浓的掩饰意味。
引章挣了挣没挣脱,只好任由他握着,他的手那么温暖,那么大,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多么小多么小。可不是一双孩子的手吗!心里有些酸酸的不甘和无奈,笑了笑,道:“手炉带着不方便,放在马车里了。”
卓吾轻轻哦了一声,道:“走吧!前边就到了!”牵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去。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掌心传来,烘得她心如鹿撞,呼吸都有些紊乱无措了。她忍不住瞟了一眼神色自若、俊朗如玉的卓吾,心中划过异样的热流酸楚,她咬了咬柔软的唇,有些恶意脆生笑道:“你说,别人看见我们,以为是父女还是兄妹还是朋友?”
卓吾身子微不可觉的震了震,下意识住了脚步。他神色一滞复又轻笑,缓缓转头,温婉的目光噙着笑意笼罩着她,笑道:“你觉得呢?你觉得什么合适?”
引章认真又不认真的眨了眨眼,故做细想之状,仰脸笑道:“我们年纪差得不多不少,说是父女不像;说是兄妹我高攀不起,朋友,好像我也高攀不起。唉,真正是三不像,我也不知道像什么了!”
这话大有模棱两可的暧昧含糊,卓吾有些证,脱口道:“嗯,咱们不是生意上合伙人吗?朋友也算得上了!”话一出口卓吾大悔,她在他心里明明不只是合伙人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偷看一瞥,果然见她脸上眼底羞恼之色一闪而过,更加懊恼,只好故作不知,笑道一声“走吧!”加了一份力道拉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话刚入耳那一刹那,引章心里的怒火果然如他预料“蹭”的一下窜得直冲脑门,然而只是一刹那。一刹那之后,她的心里竟然一片澄明清净,跳动不安的心也浑然而落回归胸腔。他说得不错,他们只是合伙人而已,就是这么简单!
“在想什么?”卓吾见她不做声,也没有试图甩掉自己的手,反而有些微微诧异,忍不住侧脸瞟了她一眼。
“我在想,”引章毫无不快的笑了笑,道:“我们果然算得上朋友——起码能算半个朋友,是不是?”
卓吾一怔,不由也笑了起来,点点头道:“说的不错!我从来没交过半个朋友,你算独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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