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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角度上说,珍斯科特已经赢了,她完全摧毁了她的长兄,以致世上任何一种力量,都无法将他重建至完好。
杰拉德咬紧牙关,又一次,他立在空荡荡的房间,痛苦得无泪可流。他长久地,恨恨地呆站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至全身冷如冰块,他仍然在恍惚中难以自拔,挪不动一步。
我该怎么办?
我要如何从这种痛苦和屈辱里脱身?
我恨珍斯科特,我恨所有流着斯科特的血的人,但是上天啊,我最恨的还是自己。我恨那个粗心大意,过于傲慢以至于轻敌的自己,恨那个被铁链拖拽,无能为力的自己,恨那个被鲜血呛咳,在剧痛和恐惧中尖叫的自己……
一千次一万次,他多想时间能够倒流,回到叛乱初见端倪的那一刻如果能回到那一天,他愿意用自己的全部来做交换!
……可惜,时间并不是如此轻贱的东西,它从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它顽强、冷酷,胜过世间万事万物的总和。
长夜漫漫,杰拉德倒在地上,直到再也撑不住,他才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但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又浑身冷汗,吃力挣扎着醒来,因为噩梦再寻常不过地造访了他的脑海,让他抖,让他流泪。
天亮了,他眼眶深陷,麻木地注视着窗外的太阳。古代先贤用戏谑的口吻说“人生的归途是痛苦”,他先前觉得可笑,不能理解,现在他真的明白了,只是为此支付了太大的代价。
数周后,巴尔达斯承诺的舰队抵达了他所在城市的港口,只是还有两艘排水量在8o吨上下的舰船未曾竣工,尚且需要在甲板上刷几遍清漆,再用焦油覆盖除了风帆、桅杆和索具的船体表面,完善防水功能。
由小偷、盗窃犯和异教徒组成的船工日夜劳作,但这毕竟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杰拉德站在岸边,看到监工手里威胁挥动的鞭子时,他的眼皮不由重重一跳。
“让他们少拿鞭子。”他神色阴鸷,对着身边的大副耳语。
话是传下去了,威力却不是很大。杰拉德毕竟是一个外人,在水手眼里,巴尔达斯无端交付给他信任,却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值得船员信任的领导者,他的威名,那千眼乌鸦的称号,也只是故弄玄虚,没什么好害怕的。
一天傍晚,杰拉德忽然听见甲板上传来了一阵呼喝声,清脆的割裂声,以及怒骂与哀嚎的声音。他走出去,看到为的监工正在鞭打一名船工。
霎时间,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幻痛。
他曾经受过的鞭子没有这么温和,但他又吃过多少下?一千下,两千下?他已经记不清了,唯有应激的怒火如此清晰,使他像刺伤的毒蛇一样,瞬间弓起了背。
监工的鞭子被一把抓住,他回头一看,现了千眼乌鸦那张可怖且森然的脸,浑如炼狱里浮出的魔鬼。
“我说了,少用鞭子。”杰拉德低声道,“再有下一次,你们就试试看结果。”
面对那张脸,还有他本人的气势,监工在当下吓得说不出话来,但到了事后,葡萄牙籍的水手们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时,黑鸦的恐怖又被你一言我一语地消解了,他们一致认定,这个瘸子是在虚张声势。
于是,私刑的滥用没有受到丝毫阻碍,只是更隐秘,没有当着杰拉德的面进行。船上的消息瞒得很好,所以,当一名被打得受不了的船工来找他诉苦时,除了狂怒,还有一种然的冷静,同时在他心中升起。
“带路。”杰拉德说。
他在岸边的酒馆里找到了犯事最多的那个监工,杰拉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率先伸手,取走了对方腰间的鞭子。
监工跳起来,他只当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偷把手伸到了他这里,然而,等他抬头看到千眼乌鸦的身影时,因醉酒而通红的褐色脸膛,刷一下就变白了。
他想说点什么,但杰拉德一声不吭,第一鞭正正击中了监工的脸,让男人大声痛嚎,试图抬起双臂来保护他的身体。杰拉德的嘴唇已经被欢乐的笑容所扭曲,畸形的快乐也随之喷涌而出,像过电般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第二鞭甩中了监工的胸前,顶端的倒刺像匕一样丝滑地切开了他的胸膛和小腹,鲜血犹如喷泉,冒得又猛又快。
是的,面对专业行刑的器具,人体是多么脆弱啊!杰拉德用力压下喉咙里的笑声,以致他出的声音就像野兽进食时的满意咆哮。
他炮制了更多痛苦的叫喊,更多恐惧,更多血腥,鞭梢抽打空气的声音,就像一千个鬼魂在风中尖啸。这狂风暴雨般的鞭笞,使先前那个蛮横的男人在这一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婴儿,让他像猪圈里的猪一样,在掀倒的桌椅,摔碎的杯子盘子,还有脏兮兮的泥巴地上竭力翻滚。
杰拉德心中充满了残酷的释然,有那么一瞬间,他面对的不再是监工了,而是摩鹿加的狱卒和处刑者。幻觉与现实完美地合而为一,他一边用鞭子把脚下这个可怜虫变成一摊肉泥,一边狂热地睁大了眼睛他们也会这样吗?也会在痛苦和酷刑降临的时候哭得涕泪横流吗?他们也会恳求,也会脱去趾高气昂的下贱嘴脸,跪在血和土里哀求吗?
酒馆一片死寂,除了他的喘息,就是监工虚弱无比,时断时续的呼吸声。
杰拉德丢下手中的鞭子,他结束了这场审判,并且留下了一堆不成人形的肉。
“我说了……少用鞭子。”
他的身上、脸上溅满了鲜血与零碎的肉沫,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敢于同魔鬼对视。水手和酒保一言不,更有的缩在同伴身后默默哭泣。
抽搐的笑容仍在杰拉德唇边若隐若现,然后他转过身,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大步离开了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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