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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虽是问句,却又并非是询问的语气。天底下最尊贵强大的人,竟然有像这样脆弱依赖的样子,那双盈满波光的眼眸望来时,几乎让人心口一窒。
晏迟凝望着她,缓慢地抚摸着她的脊背,语声温柔:“别担心,我不生气。”
幽夜悄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声息在四周响起。四处皆是静谧的,连满溢下来的灯烛流淌,似泣泪,亦无声。
殷璇伸出手指,触碰上晏迟的眼角,触碰到他略微泛红的眼尾,那双明润墨眸,似是在水中浸透,眼里心里,始终如一地注视着她,从不曾移开。
晏迟将对方安抚好了,才褪下外袍,重脱靴上榻,将榻边热气犹盛的药壶打开,盛了一碗。随后拿起汤匙,亲自服侍她喝药。
对方身上的温度高得不大正常,情绪也受之影响,一直盯着晏迟看,让夫郎哄过了,才断断续续地把药喝下去,然后又伸手抱住他。
药碗搁在床榻一边,锦被遮盖在身上。晏迟被妻主捞进怀里,抱着不肯松手,只好继续哄着她。
殷璇的身上常常是熏衣的香料味道、再就是纸张墨香,很少出现什么其他的陌生气息。晏迟窝在她怀里,却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虽然寡淡,但却具有非常强烈的存在感,让他莫名地松懈安心了许多。
晏迟慢慢地道:“不必担忧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静默了片刻,殷璇的声音迟缓响起。
“……好。”
她半生戎马,兵戈征战定江山,四海宾服,从不觉得有什么天意命轨、有什么是人力不能为的,但却在对方低柔温软的声音中,认出了可以摧毁她、也可以保护她的天意。
殷璇低下头,抵着他柔软的顶,轻声道:“我有一点……胸口疼。”
晏迟试探地摸了一下,从肩膀向内抚去,问道:“是这里吗?”
这个病作得突然,间隔得越久,就越得没有规律起来,他只知道对方身上难受,却并不明白到底是哪里。
殷璇伸出手,将他的手腕移过来,按在心口上。
滚烫、急促、每一声都撞击着晏迟的掌心。她的声音很低,气息缠绕在耳畔。
“这里。”她说,“疼。”
很难说出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越是强大的人,越不容易露出柔软的一面,不会轻易向别人示弱。而如今,响彻在指尖的不仅是澎湃躁动的心音,还有她未曾出口的每一句话语。
晏迟莫名地受不了这点,他也跟着心疼,跟着难受得厉害。他略微抬,抵着殷璇的额头,轻声道:“只要我的话,会很难受。”
“嗯。”
“别人不行吗?就照顾你一夜。”
“不行。”
晏迟没有办法了,他被这个执拗不改的人抱在怀中,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他抬起头,温柔且主动地亲了亲他的妻主,声音低柔:“那你要快点恢复。”
晏迟的唇很软,稍稍有一点沁凉的触感。殷璇望了他片刻,哑声回道:“好。”
————
灯烛燃透,烛泪滴答地落在灯架边缘,泪痕坠到桌案上。
太极宫彻夜无声,没有人进来打扰,也没有人敢将这些事传扬出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跟在殷璇身边,而对这宫中的风云变幻更了解一些。
殿外的玉阶之下,微风拂袖。阿青站在归元殿外,有些担忧地踱步往复,走了几次,后面见灯烛彻底灭了,一点光线都不透露出来时,更有些忧虑,想着郎主有着身孕,若是这时候侍候陛下,恐怕对孩子不大好……
阿青还未驱散脑海中的想法,肩头忽地一沉。他转过头,看到宣冶刚刚收回的手。
是一件靛蓝的披风,上面绣着明月飞鱼,各式各样的图纹铺展在布料上,组建成繁复庄重的式样,是女使的夜间披风。
这里是太极宫,且是太极宫的寝殿之外,除了青莲和点禅以外,没有人可以靠近这种地方。
阿青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色红,仓促地伸手脱下,道:“我……我不冷的,我……”
“夜深了。”宣冶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你要继续等的话,会越来越冷。”
这是春夜,又不是凉爽的夏夜,到底还是会寒凉的。而且晏迟与阿青出来时有些仓促,的确添衣不多。
阿青仍是不好意思,正要脱下披风退还给她时,忽地被按住了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碰到手腕的掌心有些粗糙,是一个武将的手,掌纹清晰。即便是这么多年的御前侍墨,也不能改变其本身特质的一分一毫。
但她的掌心却又温暖,指节瘦长,指甲圆润漂亮,因在御前侍候,还戴了象征身份的尾戒,从金银编织的戒身上嵌了符合品级的红润宝珠。
只是轻轻地触了一下,却让阿青觉得手腕都烫起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敢再擅自归还,而是略微转过身,将手背到了身后。
十七八岁的年少儿郎,正是春心萌动、慕少艾的时候。阿青面对着空荡荡的宫殿一角,却犹然觉得胸腔里混乱地跳动,热意一直从脖颈间烧上来,灼得人耳尖通红。
寂冷残灯。各自之间的心事在无声间蔓延生长,逐渐扎根。
别说一旁脸色红的阿青了,连宣冶都觉得有点怪怪的,寻常人家的女人到她这个年纪,已经后裔绕膝,儿女都快要到能嫁娶的年纪了。她今年三十又三,而那一边的小郎才十七岁。这样的“狼子野心”说出去,恐怕还真要惹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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