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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民警宣布伤情鉴定是轻微伤,耿耕立刻表示了疑惑,还要打电话给司法鉴定中心问问。
“是我请求他们定成轻微伤的。”赵顺奎说道。
耿耕露出狐疑的表情,便问他为什么要主动调低。
赵顺奎深吸一口气说道:“因为我不想让林医生蹲监狱。他是把我捅伤了,但是这一刀我算到绑匪头上了。林医生被害得老婆孩子都没了,我不忍心看他再蹲监狱!”
耿耕看着赵顺奎若有所思,这个老实善良的男人真的可能是绑匪吗?还是因为我找不到真凶,才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抓着?
杨文竹接受了陈晓莲送的画笔和画板,第一天画了草地和鲜花,第二天画了蓝天和白云,第三天画了一片蓝色的湖水,第四天画了天鹅。
黎露每天靠在垫子上看小说,她的伤腿还不能动,只好锻炼另一条腿。她从小练习跳舞,身体上的疼痛和磨练对她算不了什么。
从她得知杨文竹配合绑架之后,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除了心情不好或者身体疼痛到不能忍受的时候,用骂杨文竹的方式把垃圾情绪发泄出来。而每次杨文竹都是道歉。
陈晓莲每顿饭都做她们喜欢的食物。衣服也是一买就是三件,三个女孩一人一件。
赵顺奎和陈晓莲还是经常去陪杨英明和马红蕾。杨英明的劲儿终于上来了,他每天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有一次打听到有个刑满释放人员住在附近村子,于是打上门去要搜查,和对方打了一架。
赵顺奎赶过去,看到被脑袋被打成血葫芦的杨英明,红了眼,拿刀就要和对方拼命。陈晓莲跪着阻拦他,让他想想孩子们。
这个说漏了的“们”一下子让赵顺奎惊醒过来。他立刻去查看意识模糊的杨英明,好在杨英明似乎没听见。
如果杨英明当时听见了怎么办?赵顺奎不敢想。
赵顺奎越来越喜欢做好事,比如去别村快递站取快递的时候,会把村里所有人的快递都取回来,然后挨家挨户送过去,以此缓解良心上的不安。
陈晓莲则是越发虔诚地烧香拜佛、吃斋念经,每天的功课都不落下。赵小满住院做第二期手术,她不上班的时候要么在家照看两个女孩,要么去寺庙当义工,要么就是在陪马红蕾。
杨英明还有姐姐和母亲,心里有苦可以向她们诉说。但是马红蕾没有亲人了,无人可以倾诉。陈晓莲认为自己必须扮演这个角色,否则把马红蕾憋出好歹,她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警察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了。林皓追悼会以后,耿耕还和杨英明保持联系,但只是例行公事。一周查不出来,一个月查不出来,一个季度查不出来,从闷热的夏季到萧瑟的深秋,答案早就写好了,只是没人愿意念出来。
也许时间长了,他们就能接受孩子不在了的事实,就能重新开始生活,心中的伤口也会慢慢弥合。赵顺奎和陈晓莲每天都在这样祈祷着,他们还在祈祷,也许时间长了,两个女孩也能慢慢接受她们的现实。
耿耕站在某郊区刑侦支队的走廊里,看着远方的山影。一个男人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和他握了手,说他可以进去问问。
这里刚刚破获一起拐卖妇女的案件,耿耕听到消息后立刻赶过来。这几个月不管哪个单位,只要破了类似的案子,他都要过来问问。现在很多支队都知道了有个找失踪女孩的警察。
很多嫌疑人为了立功,都说自己见过或者知道有两个女孩被卖了,可一旦让他们从十张照片里挑出两张,他们就原形毕露了。
这次也不例外。耿耕收好照片,开车来到了北山口。现在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这里转转,不单是为了查案子,看看远处山脚下的城市小镇从一片工地到万家灯火,能让他感受到时间在流动。
时间过得太快,快到让他丢掉了很多回忆。
明天是休息日。耿耕把车停在观景台,支好车顶帐篷,摆好折叠椅、折叠桌和酒精炉,烧好一小锅开水,把羊肉片和免洗蔬菜放进去。
两个月前他发现这个观景平台,于是成了这里唯一的游客。只要是休息日的前夜,他都会过来露营一宿。反正家里也只有他自己,不如来这里透透气。
第二天中午,他把车停到公交始发站,和公交司机拼桌吃了碗刀削面,然后坐上公交车。
一路上他都在等着上乘客,今天不走运,直到公交车开进杨赵营村站,车里只有他一个乘客。他和司机告别,从前门下车,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杨英明。
杨英明怀抱着书包,不用猜就知道包里装着寻人传单,因为他也是。他走过去,坐在杨英明旁边的椅子上,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热映影片的广告牌。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看着空寂的马路。
耿耕想为追悼会那天道歉。他不该埋怨杨英明没有及时报警,因为这段日子他看到了杨英明夫妇不顾一切地找女儿,这是巨大的痛苦驱使他们这么做的。而他则在这痛苦之上又增加了一道伤口。
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那等于又把这道伤口撕开一次,而且除了有可能得到杨英明被迫的原谅之外毫无意义,说白了是个自私的行为。
所以他只能一直提醒自己,他没有资格生气,没有资格指责别人,更有没资格伤害别人。就算是无心之过,就算所有人都这么干也不行。这是他在三十八岁的夏天明白的道理。
所以他一直利用自己的休息日调查这个案子,这也意味着他的工作时间已经被分配到其他案子上了,这一点他没告诉杨英明。
以一个刑警的经验来看,这个案子能够侦破的可能已经几乎没有了,但他还在坚持。每个刑警都有背负一生的案子,他也曾幻想过由一起惊天大案来实现这个诅咒。事到临头才发现,真正让人走心的案子只和它背负的情感有关。
公交车来了。
时间过得好快。耿耕看了眼手表,下午两点整,三个孩子没赶上的那班车。
他从前门上车,杨英明从后门上车。公交司机认识他,朝他点了点头,拿起水杯喝水。他举着警官证和杨文竹的照片给车里唯一的乘客看,杨英明则向乘客派发寻人启事。
公交车走了。
耿耕和杨英明坐回长椅上,这次中间没有广告牌。
他们就像两个坐在干涸河床上钓鱼的人,可他们还能去哪儿呢?
耿耕瞥见杨英明的手伸过来,手指上夹了两只烟。
他已经戒烟很久,但还是接了过来。
起风了。
公路旁的玉米地发出整齐的沙沙声,这些早已死亡的庄稼晃动着肢体,驱赶着两个陌生人。
落叶扫荡着空寂的马路,天色尚早,但黑夜已经在路上了。
这片毫无生气的天地之间,唯一的生机就是烟头上忽闪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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