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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就是年三十,家里过节的东西一应都准备好了,到了天将暗的时候,就该往爹爹和阿娘的灵前上贡品了。
果子、点心、酒,还有团圆饭,一一经明妆的手送上去,最后大家叩拜,近身的人都在,一个没少,是最值得欣慰的事。
头几年每到这个时候总哭,今年是第三年了,好像逐渐适应了这种酸楚。大过年的,应当高高兴兴的,明妆眨去眼角的湿意,笑着让大家入席,虽说爹娘不在了,也没有骨肉至亲在,但在座的都是贴心的人,反倒比各怀鬼胎的易家人更令她轻松。
外面的烟火已经燃起来了,坐在西花厅用饭,漫天的花火投下各色的光影,将这除夕夜点缀得火热喧哗。
年幼的小女使们推举出一个胆大的来请示下,莽撞地说:“小娘子,咱们也点烟火吧!”
明妆说好,那些孩子就哄然一声喝彩,在园子里辟出一块空地,把预先准备好的烟火搬来。负责点火的迈着鹤步,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一手拈香一手捂耳,既兴奋又恐惧。
终于捻子被点燃了,一簇火星燃烧后没了动静,大家屏息凝神静待,砰地一声火光冲天而起,易园的上空,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辉煌。
正在叫好声一片的时候,有女使进来传话,说翼国公来接小娘子了。明妆怔愣了片刻,本以为那天是随便一说,没想到人家果然当真了。
兰小娘和惠小娘面面相觑,“怎么来了位公爷,好大的官儿啊!”来不及想别的了,赶紧替明妆整理衣裳和花冠,匆匆又叫人取妆盒来,铅粉口脂一样不能少,画上弯弯两道远山眉,最后再贴上朱红的花钿。细看看,娟秀佳人芳华无两,兰小娘轻轻将她往前一推,“快去吧!”
明妆抿唇笑了笑,带上午盏出了门,站在阶前的翼国公甫见她,心头的惊艳更胜之前。
梅园那回,她是浅淡的妆容,看着年幼天真,让人生怜。这回她是盛装,戴着芙蓉冠子,穿着金花红裙,那容貌殊胜,竟有种壁画上神像的错觉……
翼国公发了一回呆,她脸上的笑容隐现,爽朗地唤了一声,“怎么了?公爷走错门了?”
“没有、没有……”翼国公倒闹得不好意思起来,忙比了比手,“小娘子请吧!”
第13章
界身南巷离御街不多远,往南拐过潘楼,就是上京最繁华的去处。
因着是除夕的好日子,几乎每条街巷都花灯高挂,盛大节日才得看见的鱼龙灯已经稀松平常,十字大街的路口上按着一座缩小版的白矾楼,虽不能和真楼比,但其高度也可谓壮观,甚至能够容纳二三十人进出观赏。
五彩的灯火,在明妆的脸颊上投下了温柔的光,她笑着同翼国公说起小时候过年的情景,“陕州也有灯,不过不比上京豪奢。除夕夜我爹爹和阿娘带着我赏灯,什么坐车灯啊、沙戏灯啊,还有诸般琉珊子灯,实在是令人眼花缭乱。那时候我觉得陕州过年一定是最热闹的,如今回到上京,才知道不可相提并论。今日要多谢公爷,要不是你来相邀,我大概也不会出门,不过在家守守岁,困了就回房睡觉去了。”
她说得很轻松,但翼国公从中听出了她对往昔岁月的追忆。官场上风云诡谲,今日风光无限,转天可能就一文不名了,她的父亲就是如此,一生征战沙场的悍将,最后竟是死在病榻上的,不由令人唏嘘英雄末路。
只是这样辞旧迎新的日子,不要再去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了,翼国公道:“我莽撞地邀约小娘子,实则也是为了让小娘子散散心。等开了春,常有贵妇贵女们举办筵宴,小娘子也要走动走动,多结交些朋友才好。今天的花灯虽热闹,还热闹不过上元,上元有鳌山,冬至日就开始搭建,一直搭到年后,高十六丈,面阔有三百六十五步,那才是真正的壮观。”言罢顿下来,小心翼翼观她神色,“自回到上京后,小娘子还没出来赏过灯吧?”
明妆摇了摇头,“过去三年一直在孝期里,不便去那些热闹的场合。”
翼国公听罢沉吟,“那到上元,我再来邀你……”年青人脸皮薄,心里设想的事,说出口后就脸红起来,忙又补充了一句,“到那日再邀上芝圆和五哥,大家去杨楼定个酒阁子,站在楼上就能看百戏。”
明妆笑着说好,转而又问他,“今日官家不是要登宣德门观灯吗,公爷不用作陪?”
翼国公说不用,“官家那么多儿子,挑几个要紧的随侍左右就是了。我行五,不上不下的排序,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也不爱那样肃穆的气氛,还是现在这样来得松散。”
所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比起翼国公的散淡,仪王显然要精明得多。
明妆心里装着事,观灯赏百戏只是表面随众,她的心思全不在这上头。站在御街上向北望,宣德门上张灯结彩,眼下官家还没现身,城楼底下倒是聚集了好多为睹龙颜而来的人,显然官家比花灯更吸引人。
铛铛地铜锣敲起来了,数十丈高的桅杆顶上绑缚着假人,一个个画帛凌空,仿如飞天。变戏法的艺人拿匹帛剪成碎片,迎风一扬,立刻化作了满天的蝴蝶。众人啧啧称奇,幻术逼真到无法解释时,就去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
一只蝶停在明妆的花冠上,拍动着翅膀翩然欲飞,翼国公正想验一验真假,忽听那艺人一声吆喝,所有的蝴蝶都汇聚起来,飞向了他的广袖。最后盖布一掀,那匹被剪碎的绸缎竟又完好如初,观戏的众人拍手叫好,明妆却看出了另一种惆怅,如果一切的苦难都像这艺人手中的道具一样,破碎之后能够还原,那该多好!
正思忖着,远近的人声忽然沉寂下来,连鼓乐都停顿了,只余天空中烟火炸裂的声响。城墙之上升起了华盖,垛口转瞬也站满了禁卫,看这架势,就知道是官家驾临了。
翼国公牵了牵她的袖子,领他随众行礼,城口上的黄门上前一步替官家应话,扯着嗓子喊免礼,“鼓乐照奏,官家与万民同乐。”
这除夕的灯会,在官家出现之后终于达到了高潮,上京城是沸腾的,连空气里都夹着滚滚热浪,四周围都是叫好声,明妆却紧盯着城楼上那个内侍,偏头问翼国公:“代官家传话的那人,可是黄门令薛宥啊?”
城楼很高,其实要看清一个人的长相,并不那么容易,加上光影交错,只能模糊看个大概。明妆有些泄气,但仍要努力分辨,即便不能看清五官,就算记个轮廓也好。
翼国公有些为难,他自然知道弥光和密云郡公之间的恩怨,再在明妆面前提起那个名字,恐怕会惹得她伤心。但如今她问起,自己也不好搪塞,便道:“他是内侍殿头弥光,眼下官家宠信他,他的风头已经盖过黄门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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