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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恩唇线绷直,唤外面的侍卫进来,正要吩咐传饭,外头忽然有人通报:“大人,重华宫处来了人,说是送东西的。”
狼奴抱着小木偶站了起来。
没一会儿小福子喘着粗气跑进来了,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塞到狼奴怀里。
他顾不得擦汗就忙不迭对辛恩解释道:“大人勿怪,重华宫离承天门实在太,太远了……”
辛恩对宫里的太监从来不会有什么好态度,但看他这样,也不由别开了视线,命人端茶水来。
小福子却不敢在北镇抚司逗留太久。他抖抖身子,连连挥手拒了端到自己面前的茶,把紧紧抱着包袱的狼奴拉到一旁道:“我好几件衣服都在里面了,你在这脾气可好点吧,别动不动对人呲牙。嬷嬷怕你吃不饱,一回去半刻没歇就给你揉面包包子。哎呦我这一天,我这一天扛着轿子跑半天不说,又去御膳房买肉,又去钱公公处借腰牌,还跑来给你送东西,腿都能断了……”
他抱怨一遭,压低了点声音:“包子都在里头,起码够你吃两天的,嬷嬷说,你要在这受了什么委屈,回来就跟咱们说,殿下会给你做主的。”
“殿下……”狼奴仰起头,殷殷切切地问,“殿下什么时候来看狼奴?”
小福子挠了挠头,把他往辛指挥使那推:“哎呀你就在这老老实实待着,我得回去劈柴了!”
向辛恩行完礼,小福子转头走了。
走出院门,小福子抬头看了眼北镇抚司的又高又大的牌匾,鼻头泛起了酸。习武多好,能有什么不乐意的。他抿紧嘴把脸上的汗擦干,把衣襟往上提了提,双手拢进袖子里,尽量避着风口朝承天门的方向跑去。
“我的值房,平时没有我的准许,你不能进来。”辛恩踏出门槛,指了个侍卫过来,“带他回南房,端点饭给他吃。”
狼奴抱着满怀的包袱,看了他一眼,偏着头:“师……师父。殿下要我听你话。”
辛恩皱起眉:“我还未曾答应过要收你为徒。”
狼奴站在原地,看着他转步走远。
守门侍卫冷嗤一声,推了狼奴肩膀一把:“就你还想做咱们辛大人的徒弟?走吧,蹭完这几日的饭,回你的狼窝——啊!”
夜色太黑,守门侍卫根本没看清狼奴是怎么动作的,就被他掐住了腕骨,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之生生捏碎。
他一叫,其他各处的侍卫都有了动作,朝狼奴围拢而来。
狼奴只用那双水亮的眸子凶意毕露地瞪着他。虽未呲牙,但总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攀上来咬断那人的脖子。
“我听殿下的,习武。”狼奴还在收紧力道,那名侍卫整只手臂都在抖了,“殿下不接我,我哪里也不去。”
“狼奴!”
辛恩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刻折步回来,劈手打在他的臂肘上,迫他不得不松了手。
辛恩的祖父是定国公元帅,他父亲从小体弱,未能继承衣钵,倒是他自小有副好体魄,日夜跟着祖父习武,练得一身好功夫。后来又巡游四海,身上沾染了几分江湖气,功夫已自成一派。整个大周,都找不出几个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人。
狼奴在野外生存了好些年,腕力、咬合力都绝非寻常,但辛恩这猛地一劈来,还是震麻了他的手臂。
“你家殿下没交代你吗?不准在这伤人!”辛恩一把扯过他的手,将他往南房拉,“你若真伤了我的人,明日我就把你送回重华宫!”
狼奴被他扯着往前走。他固执地扭着手臂,并不那么想听他的话。
他也想回重华宫,但是狼奴深知自己若真被辛恩送回去了,殿下一定会很失望,很生气。
他不能被送回去,他要听辛恩的话。
狼奴渐渐松了手臂的力道,把小木偶咬在嘴里,另一只手搂紧了大包袱,直至踩上一粒石子,他重重跌了一跤。
辛恩皱眉,抬臂将他提了起来。
狼奴闷闷地“呜”了声,手腕轻抖。
辛恩一边继续拉他,一边将他的手腕翻过来,就着月色看了看。
只看一眼,辛恩面色就沉了。他袖口之下的手腕上竟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现在伤口裂开,血迹已经慢慢洇出来了。
辛恩松了手,脚步慢下来。狼奴观察着他走路时的样子,学着他也放缓了步伐。
走到南房,只有角落那间矮房没有点灯,辛恩把门推开,用随身带的火折子点亮油灯,侧身道:“你就在这睡。”
狼奴抱着包袱进门,转身用澄亮如寒潭映星的眸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辛恩瞥了眼他抱包袱的手和穿着破皂靴的脚,想起七公主说过,他身上有很多伤。辛恩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掷到桌上:“这是金疮药,一会儿你自己涂到伤口上。我已经让人给你备饭了,很快就会端来。明日我出去办外差,不会过来。你要想练什么武,就去找两位指挥同知或者两位镇抚使,他们会带你去操练场上练。你要是不想练,就等二十来天后七殿下接你走,别再来了。我们北镇抚司,不会养闲人。”
狼奴仍站着不动,直至他关门离去,脚步声渐远,才走过去坐到那张只铺了层铺盖,放一张薄被的床上,将包裹轻轻柔柔地放了上去。他摸着包裹上的结,没舍得就这么打开。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殿下给他的东西。
狼奴将小木偶从口中拿下来,将它擦了一遍又一遍,小心地摸着它的伤口,又怕那粘胶不粘,它的胳膊会掉下来,摸了几下就不怎么敢摸了。
这屋子很小,摆设又少,虽然比小福子的那间耳房收拾得干净,但一豆油灯之下,狼奴只能看到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床对面的窗户是扇破予直棂窗,十道竖木栏,两根横切木栏,整扇不可活动,上面糊了一层薄纸,隐约能看见外头一点月光。
“吱呀”一声,门再度被打开了,另一个侍卫没好气地把食盒放到桌上,说了句“吃完放门口”就走了,门也没关。
狼奴走过去把门关上,但没理会桌上的那只食盒,也没理会辛恩留在这的那个小瓶子。他将那盏油灯捧过来,放到床头的小几上,然后一点点打开包袱,果然看到里面有整整五大包油纸,里头都是年嬷嬷现蒸的包子。他一一拿起来,还都温热着,只是有的被挤压得变了形。他回忆小福子来时的样子,应该是被他捂在怀里一路送过来的。
狼奴把油纸包都先放到一边,将包袱里的药盒和一大卷绷带拣出来,再把小福子给的一堆衣服放到床头,轻轻抖了抖这块布,里面却已没有别的东西了。
狼奴学着年嬷嬷叠东西时的样子,默然将包袱布叠好,和那堆衣服放在一起,然后将小木偶重新捧到怀里,解开其中一个油纸包,木然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他手冷唇冷,唯有手里的包子是热的,烫得他眼眶一阵一阵地发酸。屋外有不少人来人往的走动声,时不时还能听见咯痰的恶心动静。狼奴吃完大半,笨拙地将油纸包叠起来,放回了小几上。
他悄悄从怀里掏出今天在车辇上殿下甩给他擦眼泪的那张帕子,看了又看,终究没舍得用,又塞回去了。他把那床薄被抖开,蜷缩着抱紧小木偶,睁着眼睛盯对面墙上自己那道在轻轻颤动的影子,把自己和它都裹紧了。
过了会儿,他脱下这身年嬷嬷给他新做的外衣,盖到被子上,嗅了嗅殿下这件旧衣裳的袖口,终于能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安心了。
他好好听话,好好习武,再有二十天,殿下就会接他回家。
接狼奴回家,接狼奴回家,殿下接狼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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