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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暖和,地里面的庄稼长势喜人,土豆出的嫩芽已经长成了翠绿,开出一朵朵小花,不多,却传达出了希望。宋向文家的农具都要忙碌起来了,宋召华和刘二姐这天夜里三点就从炕上爬起来,关着灯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刘二姐围上了她的头巾,两个人要去坡里浇地。天气越来越暖和,地越来越干,老天爷还迟迟不下雨,下下来的小雨滴刚刚能够打湿地面,根本到不了土豆的根茎。村子里的人都开始抢着浇地,宋庄坡里的井基本上都是村委给钻的,有的也是几户人家啊一起一家凑点钱,找钻井的钻,钻完了在井上扣上盖子加上锁,只让出钱的几家用。靠近宋向文家地的水井是村委的,只有一个盖子防止有什么石头、蛤蟆之类的掉下去,并没有加锁。宋向文家的地,西边靠着一条很宽很深的排水沟,宋向文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排水沟能这么深,宽能有七八米,深度三米,掉下去没有好体力都上不来,每年到了下雨最多的时候沟里面也没多少水,就薄薄的一层。没有水,倒是有不少垃圾,农户收了土豆,土豆叶子堆积了一地,这种东西机器打碎了很费劲还容易把机器弄坏,不处理的话又耽误平地种玉米,所以农户都用农用车把土豆叶子倒进排水沟里。排水沟南北向穿过大片耕地,里面间隔几米就会有一堆土豆叶子,或者是其他的烂土豆,冷库里不要的烂洋葱也往里面倒。到了夏天,尤其是下雨之后的几天,天气热,味道能把宋向文家地里的作物熏死,作物没死,宋向文也受不了一点。
东边隔着别人家的一亩地,还是自家的地,那是宋向文二爷爷家的,他家全家搬进城了,地不种了,就租给了宋向文家,一年一亩地四百元。在宋向文家的地对面,就是一口小井,井口不宽,顶多一个人的大小,多深不知道,看进去乌漆嘛黑的,宋向文家和井附近的几家人就用这口井。
今天算是比较旱了,家家户户都抢着用井,宋召华跟抢到的一句人家说他家浇完给宋召华打个电话,多晚他都去接上,要是不快点去,肯定要被人占了。这天晚上两点半了,那家人才浇完,收管子的时候给宋召华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去,他现在还在收管子能看着,一会儿他走了谁来了他就管不了了。宋召华赶忙和刘二姐起身穿衣服,手扶拖拉机已经收拾好了,水泵、管子、连接头、油桶都放在车斗里。农用手扶拖拉机需要用摇把使劲转几圈才能启动起来,宋召华右手拿着摇把,把一段对准卡槽别好,左手扣着一根铁丝,铁丝连接的是油门,扣住能够让车用最大的油门启动,身体随着摇把的转动上下起伏,几个来回之后,宋召华猛地转了最后一圈,摇把直接被转了出来。“咚咚咚...”拖拉机出了响亮的声音,前几声节奏很慢,像是刚刚睡醒被叫起来,几声之后,声音变得迅猛,像是壮年的小伙子,有用不完的力气。响声把宋向文惊醒,他习惯了这种半夜里的拖拉机声,尤其是夏天收土豆的时候,自己的父母为了能在天气凉快的时候多干一点,晚上三点就动拖拉机上了坡里。那是每天宋向文都会被吵醒,迷迷蒙蒙的眼睛看到拖拉机前灯照射出的黄色的光。宋向文侧过身子,让脸背对车灯,两只手捂在耳朵上,希望车声赶快远离,从家门口出胡同向北拐到了北边路上向西行驶而去,不要耽误自己的好梦。
宋召华和刘二姐要在地里铺上管子,管子放在土豆岭之间的沟里就行,绑上一个化肥袋子或者破衣服,这样能够防止水流太急冲刷土地冲坏了地头上土豆的根茎。要用好几盘管子,才能连接到水井边,管子之间用金属环卡扣固定好,铺的时候不能折,要保证水流在水管里面均匀行进。把管子的终端连接在水泵上,水泵一端连接着一根麻绳还有一根电线,把水泵下放到水井里。这是刚兴起来的方式,原来浇地都是用手扶拖拉机的车头燃油带动水泵,很耗油,现在改用电,声音小,成本还低。
父母浇地的时候,宋向文早上就要自己起床,能不能吃上饭,不一定,宋向文早饭不去爷爷奶奶家吃。浇地就需要一个人就可以完成,所以刘二姐还是照常上班。如果父母铺管子浇地的时候顺利,并且刘二姐没有浇地到忘记时间的话,刘二姐就会从马路上早上支起来的油条摊子上买几块钱的油条,先给宋召华送去,再回家给宋向文,让他抓紧吃一些就上学。宋向文七点钟出去学校,刘二姐往往六点五十才回到家,所有经常宋向文等不到刘二姐,没吃早饭就上学了。宋婷在家里休息的时候,刘二姐就会放下五元钱,让两个孩子自己买一些,她就不回家了。
今天不是周末,宋婷还在驻村的中学里上学,家里早上醒过来就宋向文一个人。他自己穿上衣服,下炕,卷起被子。上小学一年级的宋向文才一米四左右的身高,叠被子对他来说还不是那么容易,每次叠被子要抖一抖被子上的渣滓,他抖的时候会把被子拖到地上。自己洗洗脸,就打开电视等着刘二姐送回来饭,这一段时间宋向文的心是痒痒的,自己快要上学了,但是不吃早饭心里又很不舒服。看着电视里面的画面,还要一面看着大门有没有母亲的身影,这二十分钟对宋向文来说很是煎熬。
可惜的是,今天刘二姐回家晚了,宋向文只能空着肚子去上学。他站在电视机前,呆呆地看着电视里面的卡通人物,好一会儿才按下总开关关上电视,背上刘二姐从宋庄大集上给他买的书包,费力地踮起脚带上门,把铁棍穿过两个门环,用力扣上锁,走到程鸿家一起上学。小学六年的时间,宋向文数不清有多少次是在父母不在家的时候起床,自己一个人躺在诺大的炕上,两边是父母的枕头,脚底下堆着被自己蹬掉的被子,环顾一周空无一人,四间屋子寂静无声,只有打开电视才能缓解心中的焦躁。黄色的地面砖上零零星星的有头和小石子,是父母工作带后回家鞋底掉出来的。四方的桌子上只有一个空水杯,那是父亲平常泡茶用的,一个用过的空碗摆在桌子上,旁边放着摆放并不整齐的筷子,筷子上沾满了油,没被嗦干净。什么感觉?一觉起来家里就剩自己了,还是世界就剩自己了?孤独感吧,也不算,是一种不安的感觉,感觉心里无所适从。
今天除了是家里浇地的日子,还是宋庄大集。宋向文的爷爷宋立典的果园,并不是全是水果。在小园子栅栏门左边,是一小片菜地,老两口就在菜地上种上了韭菜,自己吃吃不完,就带到大集上去卖。这个时候水果还没成熟,只能卖点韭菜,一个大集下来整个几十块钱。果园后面,有一小块下凹的土地,里面是一棵山楂树和几个木瓜树,木瓜不是水果木瓜,是用来催熟苹果和柿子的,不能吃,闻起来很香。下凹的土地没有得到好的照顾,长满了杂草,还有宋立典专门种下去的防止人从后面进入果园的藤条,藤条带刺,长得很浓密,看起来并没有被杂草影响到,密密麻麻,不可能有人能进来偷水果。
这个时候,第一茬的韭菜已经可以割了,第一茬韭菜也叫头茬,是最好吃的。韭菜能够长好几茬,头茬的韭菜最有韭菜味,也最贵。宋立典就在大集上卖吃不完的韭菜。在宋庄大集上,宋立典在蔬菜区域有一个小摊子,靠近小路口,来来往往人很多。除了左边一个比自己小一点的人卖玩具像什么魔方、魔力尺之类的和一些干辣椒、胡椒面等等,都是卖瓜果蔬菜的。在宋庄大集上摆摊的商贩都有他们专属的位置,虽然大集无人管理,但是大家都不会侵占到别人的区域。
宋立典赶集卖货有两种运输工具,如果这一次卖的东西多,比如说秋天水果下来了,外加小园子里面的其他蔬菜还有园子后面的木瓜山楂,东西比较多,就会用家里的小平车,放上两个竹编的筐,把要卖的东西放到筐里面码好,再把称重量用的一杆小秤放在筐顶上,再拿一把塑料袋,胳膊上挎着收钱用的布包。如果卖的东西少,就像这次,只卖一些韭菜,就骑着大金鹿自行车,把一个很特别的筐放在后座上,这个筐就像普通的主筐中间的一块太高了,让筐分为两部分,像是倒着的驼峰,把中间凹陷的位置正好卡在车座子上。这样就能骑着自行车赶集卖货。
早晨七点多钟,宋立典收拾好了赶集用的一应物品,推着自行车慢慢悠悠的来到大集上。在他买菜的摊位不远的斜对面,有几个在大集上炒菜的摊位,拉着一个白色的棚子,十几个马扎子,几个小桌子。棚子外面用泥土搭起来一个简易的灶台,很简陋,全是用的黄泥,刚刚好能把一个大锅架上。在灶台旁边是两个小一些的台子,这两个是用来炒菜的,台子下面烧着煤块,还用鼓风机呜呜的从灶台下面开的小洞里吹气,整的火焰钻的老高,要不是有锅放在上面,火能高出台子一米。这么大的火,炒菜或者煮东西也快,一道素菜,几秒钟就能出锅。掌勺的师傅也不是大厨,就是普通的小商贩,在大集上摆摊练出来的手艺,为了图快,调味料都是马马虎虎的加上,多了少了也不管,也就导致大集上的菜要不就是齁的要命,要不就是清汤寡水的没有滋味。但是这一个灶台,用来招呼要很早起来在大集上卖货的小贩来说,就相当合适。宋立典几乎每次来宋庄大集都会先来这个棚子里,一块五的馄饨,炒一个豆芽,一小杯白酒,舒舒服服的下了肚子,再回去把东西张罗出来。
宋向文忍着饿在学校里熬到了中午,平常每天吃饭还没觉得吃饭有多重要,这样一下子没吃饭,肚子上午可是受了苦,在肚皮下面嗷嗷的哭,哭的宋向文直难受,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在心里默默安慰肚子呢。胃像是拧巴在一块儿了,胃里面没有东西,只能摩擦自己来看看能不能消化出点东西。胡娇娇平时会带一些零食,用塑料袋装着,宋向文下了第二节课跑过去要,胡娇娇大方,连同塑料袋一起给了宋向文,他着急忙慌的跑回座位看看塑料袋里有什么充饥的好东西,一瓶优酸乳,一袋小饼干,一个绿油油的小苹果。这几样东西没有一样是充饥的,宋向文吃了喝了好像吃了喝了点空气,肚子胀胀的,但就是不饱。又强撑了一会儿,小学一二年级上午只有三节课,比高年级早放学,宋向文放了学出了学校就急急忙忙的向着爷爷的摊位赶过去,寻思着能找点吃的。
到了家长接送点,就有很多小商贩在摆摊,穿过这些商贩,向左拐进入大集,两边卖什么的都有。有的小贩放一个喇叭说着“抓耗子逮老鼠,大的小的都逮住。”这是卖耗子药粘鼠板的,不能吃。有的喇叭里说“甘甜甘甜的小苹果,十块钱三斤,十块钱三斤。”这是卖水果的,不充饥。有的喇叭里说“麻辣香肠,一块五两根,炸鸡柳,炸毛蛋,还有肉夹馍。”这是卖炸串的,这个好吃但是没钱买。穿过了层层叠叠的人群,听过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宋向文走过卖炉包的摊子,走过现杀活鸡的地方,走过来刮头刮脸的小棚子,看到了爷爷宋立典坐在马扎上跟左边的小贩喜笑颜开。
看到宋向文来了,宋立典没什么反应,有过几次宋向文的父母忙,中午的时候宋向文会来找他,下了集他就带着宋向文回家吃饭。此时已经是十一点多,宋向文迈着小步子一步一步的走到爷爷的摊子前面,叫了旁边卖货的小贩一声爷爷,这是出于礼貌的。然后就跳脚大步迈进摊子里面,只有一个马扎,是爷爷坐着的,他就蹲在地上,用手揪地上的杂草和韭菜的烂叶子,有时候也捡起来两个石子看看,消磨着这度日如年的一些时间等着能够回家吃上点饭。
在宋向文蹲在地上感到脚麻得像是被小针在不停扎着一样时,他的鼻子对空气有了反应,把信号传递到了大脑。“好香啊。”宋向文刚刚接收到这个气味就在心里想,是哪里的香味呢?宋向文环顾四周,好像都是卖菜的。忽然,一个白色的棚子好像凭空出现在大集上,大集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有现,只有宋向文现了,那白棚子直晃眼睛,好像自己不注意都不行了。棚子外面的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哪怕是在穿着短袖也不觉得冷的时候,白气还是像腊月里那样喷薄而出,大锅上面白茫茫一片,透过白雾看不到大锅里面有什么。不用想,肯定是山珍海味,让吃过的人流连忘返。宋向文看着棚子里面的食客端着一个大白碗,很大,像宋向文的脸那么大,来到大锅前面,把空碗递给一个围着白色围裙的男人手上。白色围裙的男人左右端着碗,右手拿着长柄舀子,伸进大锅里面,搅动,像是闹海的哪吒,一圈,一圈,忽然端起,把雪白胖乎乎的馄饨捞上来,放进碗里。碗满了,食客笑了,厨子撒上葱花香菜滴上几滴香油,宋向文馋了。他从来没有那么想尝尝那碗馄饨,他能吃十碗。
宋立典还在向左侧歪着头跟旁边的人说着话,宋向文蹲在宋立典右边直勾勾向右看。宋向文转过神来看了一眼爷爷收钱的布包,里面一片绿色,大部分是一元钱,有零星的紫色的五元钱甚至还有几张十元二十元。馄饨一块五一碗,包里面的钱肯定是够了。宋向文拽拽宋立典的袖子,不好意思地说着“爷爷,那里有卖馄饨的。”就像是宋向文是第一个现一样,跟爷爷说着他刚刚现的新鲜事。“嗯。”宋立典瞥了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跟人说这话。
宋向文知道,这是被拒绝了,但是他是个孩子,他不在乎,他继续说,继续扯。“爷爷,那边的馄饨好吃吗?”“爷爷,你看看他那个大锅比我家里的大。”“爷爷你看看是不是我大爷在棚子里吃馄饨。”“爷爷,你今天卖了多少钱。”宋向文不停地说,宋立典全然当作听不见。把宋向文急得,恨不得转着爷爷的头让他使劲往那边看看。宋向文想做最后的尝试,“爷爷,给我买一碗。”声音说的很大声,像是喊出来的,隔壁的小贩也听到了,隔着宋立典向宋向文看过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宋立典避无可避,转过身对宋向文说“一会就下集回家了,回家有饭吃。”声音不像是安慰,像是命令,像是丢了面子之后的愤怒。宋向文低垂着头,脚麻了之后又自己好了,现在的他感觉脚是胀胀的,里面充满了血,但是有时木木的,感觉不到什么。他继续向右转头看着摊子,里面的老板娘笑逐颜开招待每一位顾客,里面的顾客满脸笑意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宋向文累了,他坐在地上,黄土地上,还坐上了几块烂叶子,绿色的治水让他的屁股感到一丝凉意,他撅起来一半屁股用手摸一摸,再把手放在干燥的土地上擦一擦,蹭了一手指头的灰土。
下集了,宋立典把还剩小半筐韭菜的筐放在后座上,用绳子栓得紧紧的,生怕它掉下去。宋向文站在比他还高的大金鹿自行车边,等着爷爷收拾好。“走。”宋立典说了一个字,就推着车向着大门口走过去,宋向文没有位置坐,在自行车后面拽着筐的一个角,慢悠悠的跟着。一路上,宋向文饿,他回头看看那个摊子,还没收拾,新的馄饨刚刚下锅,老板正在用窑子在锅里慢慢的搅动。飘出来的白气,形状像一个个饱满的馄饨,在向着宋向文招手。可惜,吃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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