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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冷哼:“还是油帮的规矩,货车到了谁的地盘他们都要雁过拔毛,小型货车20升,中型货车30升,大型货车50升。他们管这个叫贡油。你的车属于第二类,我估计30升差不多。”
闫刚气急了,“那我要是不交呢?”
司机又叹息起来:“除非你不在服务区停车。不过停在路边,万一要被交警抓到,罚的款远比贡油价格高。而且不管哪里的服务区,都一个鸟样,你说你怎么躲?”
闫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唉,真是不给我们一点活路。”
“这年头,什么钱都不好挣。”
闫刚又问:“那我怎么知道下一个服务区是哪个油帮的地盘?”
司机手指指示牌:“你下次进服务区时注意一下指示牌,牌子下面都有符号,不同的油帮符号也不同。一天里头你要是停在同一个油帮的服务区,那只要上交一次贡油即可,要是进了两个不同的地盘,那就要交两次。”
三十六
闫建龙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展峰似乎从这番长途上的黑色交易中醒来,目光聚焦在面前这位凶残杀戮九人的连环杀手脸上。
他平静地跟展峰要了杯水,喝完以后继续说:“问清了里头的道道,又算了下成本,按照来回停四个服务区计算,支出又要多出60元,单趟300元的利润,去掉杂七杂八的费用,拢共只能赚190元。虽说比在企业上班要强,可我们承担的风险也很大。花炮是易燃易爆品,万一在运输过程中出现差池,货没了不说,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连人都没了。我们每一次运货,精神都要高度集中,生怕出现问题。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跑了几次长途后,我们发现,无论哪个地市的油帮,绝对都不是善茬。养父虽说当过兵,但要带着我们娘儿俩求生,早就没了什么脾气。头几年,我们一直是逢庙必拜,倒也都相安无事。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直接断了我们的活路。”
闫建龙抬起头,目光看向苍白的天花板,回忆着造成自己生命转折的事件。
“那是在YS市境内的山桥服务区。我们经常停靠在那里,油耗子也都认识我们的车。那天凌晨,养父按照规矩把30升油放在车尾,接着就上车睡觉了。可没想到,我们早上起来时,油箱里的油还是被抽得一滴不剩,放在车尾的油桶也被人倒空了。养父再老实也有些裹不住火了,他就跑去跟服务区老板理论。
“老板告诉我们,当地油帮刚换了老大,为什么油箱被抽干他也不知道。后来见养父不依不饶,老板只能联系了一个中间人出来调停。那个中间人年纪不大,气焰却很嚣张,他告诉我们,油帮的规矩改了,载重超过10吨的货车,每次贡油为50升。养父解释我们的车虽然看起来大,但年限已经很久,拉不了多少东西,再加20升成本上实在是吃不消。那人很不耐烦,没说两句就开始带脏字骂上了。我年轻气盛又会功夫,哪儿能见他受这样的委屈,我就出手打了人。养父见大事不好,连忙带着我跑了。可跑得了和尚,哪儿能跑得了庙,油帮的帮主刚上任需要立威,我们爷俩刚好撞到枪口上。他们几十个人追了几个地市,终于在返程时把我们拦下。他们分成两拨,一拨砸车,一拨对我们爷俩棍棒相加。养父为了保护我被人用铁棍打中了后脑勺,要不是抢救及时,连命都保不住。”
听到这里,展峰问:“你有没有看见,打你养父的人长什么样?”
闫建龙摇头:“场面太混乱,我没有看清。我只知道这个人不胖,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的样子。”
“你们被打后,有没有报警?”
“没有,因为我也撂倒了对方几个。养父担心如果报警,就会把我也抓进去。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就算他死了,也不能给我留下污点,影响我参军。”
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闫建龙红着眼睛沉默片刻,这才说:“我和养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他对我绝对比亲儿子还要亲,我当时就在心里下了决心,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不管是谁,我绝对要让他偿命!”
展峰缓缓道:“你养父既然没有死,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你恨到要动手杀人?”
闫建龙一声冷笑:“出了这事以后,油帮扬言,只要我们父子敢出车,见一次砸一次。常年跑长活的司机都心知肚明,全国油帮其实都有联系,也就是说,我们得罪了一个地市的油帮,其实就等于得罪了全国的油帮。养父说,胳膊拗不过大腿,这次能把命保住算是走了运气。考虑到我的安全,他就把车给卖了。
“退一步来说,他会驾驶,我也会驾驶,实在不行,我们爷俩去给人开小车也有口饭吃,没必要冒那个风险。可祸不单行啊,我妈积劳成疾,被查出了肿瘤,确诊时,医生就告诉我们没有再治的必要了。我们从医院把我妈接回了家,前后不到一年,人就走了。
“我妈走了以后,养父悲痛欲绝,本来旧伤还没恢复,又突发脑溢血,要不是送医及时,他可能会随母亲一道西去。在养父卧床不起的那段日子里,他的战友聂叔来看他了,养父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就把我托付给了聂叔。如果说,这世上有两个男人对我恩深义重:一个是我养父,另外一个就是聂叔。我妈和养父接连入院,家里欠下了不少外债,这些债,都是聂叔慷慨解囊才还上的。聂叔没有儿子,养父死后,我也就把他当父亲看待。”
“既然事情已过去了,是什么缘由让你开始杀人?”展峰端详着闫建龙,这人面相憨厚,着实很难让人把他跟连环杀人犯关联到一起。然而,他也非常清楚,闫建龙的确心狠手辣,从人的外表去判断一个人是否会犯罪,多半会得到极不严谨的答案。
“事情是这样的。聂叔组建了一个私人车队,他雇我当司机。为了不让我太辛苦,他只给我安排一天往返的活儿。1990年的劳动节,我拉了一车货途经GD市林苑服务区。就在我准备休息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小孩的啼哭声。干我们这行,有很多都是拖家带口的,他们平时吃住在车里,比我们辛苦太多。
“出门在外不容易,我就下车查看。我赶到的时候,已有好几个司机围在那里。我挤进人群,看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哥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一个小年轻。大哥的老婆抱着孩子就在他身旁,两人哭得跟什么似的。
“那个青年我认识,他是服务区的油耗子,我听了一会儿,原来那个大哥晚上停车时,放了一桶油在车尾,可不知被谁给收了,油耗子认为大哥不懂规矩,就把他的油箱给抽得一滴不剩。大哥对天赌咒,说贡油就放在车尾,可青年死活也不承认收了。
“我听旁边的司机窃窃私语,说这种事不止发生过一次。他们都说,这个小年轻好赌,不守规矩,明明收了贡油,还去抽油箱。虽说大家心知肚明,但也都敢怒不敢言。堂堂一米八几的中年大哥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地哀求,他说他已经没钱再加油,剩下的一箱油,也只够跑回家,如果把这一箱油抽走,他的老婆孩子就要睡公路了。油耗子怎么可能良心发现,他指着大哥的鼻子警告他,如果还敢这样纠缠下去,就把车列进黑名单,以后永远都别想再干了!我他妈就是被这句话勾起了怒火,油耗子走后,我给大哥掏了300元,帮他们渡过了难关。
“但这事就像打开了闸门一样,想起那些年我经历的一切,我心里头那个恨啊,恨不得当场把那个油耗子撕成碎片。可吃一堑长一智,我开的毕竟是聂叔的车,我不能给他找麻烦……”
说到这里,闫建龙憨厚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意,似乎已然沉静在某种快感里,他原本清明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扭曲而疯狂。
“明里我干不过他们,暗里我还不能把他们赶尽杀绝吗?”
他陡然看向展峰,咧开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我想过很多种方法,但都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既然油耗子这么喜欢柴油,行!那我就让他们喝个够!
“我跟炮圈儿送柴油的哑巴关系不错,从他那里,我弄了几个大号油桶。为了能多杀几个油耗子,相同的路线,我只作案一次,而且中间间隔最少半年,就这样,我用五年多的时间,连杀了九只油耗子。
“警官,你刚才说得没错。我当初冲卡,确实是以为事情败露了,可我避而不见,不是因为我担心自己被抓,我其实是担心这件事与聂叔扯上关系,毕竟我是用他的货车作的案。我知道,我很对不起聂叔,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受着良心的谴责,但我不敢冒这个险。杀人的事,我也一点都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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