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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蕙拿托盘把碗筷收拾到厨房,用清水冲洗净,放在沸水里煮。出了厨房,明蕙见林宁山站在院子里,她看着他的背影不说话,林宁山突然转身,明蕙忙抬头看天,天上的月亮很圆。
“明蕙,你种的地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吧。”
明蕙并没有夜间散步的习惯,每天早早闭了门。但林宁山现在想要去看她的地,她想都没想,就说好。
明蕙和林宁山一起出了院子,附近是活动中心,不少人聚在一起聊天,这时还有人打球。街上人见明蕙和一个男人出来,跟明蕙打招呼。明蕙笑笑回应。一路上,明蕙遇上不少人。
明蕙知道,她和林宁山晚上转这么一圈,明天早上不知传出什么来。但她不是很在乎。
走着走着,就寂静下来,只能听见狗叫混合着蝉声。两人并排走着,林宁山打着手电筒,月亮挂在天上,地面投出他俩的影子。明蕙的地在村东尽头,还要再走一段。
在夜色里,明蕙说之前他们以前曾去的那个湖被开成了免费景点,里面据说可以露营,林宁山明早可以开车去看看。她一早就要张罗做饭,没时间陪他,家里的电视连十个台都没有,总不能让他在她家里干坐着。
“一起去吧。”
明蕙这时意识到林宁山到了她的家乡,她让他一个人出去转不太合适,况且景点里有许多馆子,可以在里面吃,便说好。
再往前走几步是明蕙的地,明蕙种了玉米花生和红薯,林宁山还要往里走,明蕙拦住了他,“晚上露水多,别弄湿了衣裳。”
他们站在田边,耳边传来蚂蚱声窸窸窣窣的蟋蟀声风吹树叶声,几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反倒更衬出田里的寂静。花生叶红薯叶玉米苗的味道往鼻子里钻,要仔细分辨才能分出和青草味道的不同。
这夜显得格外的蓝,比明蕙漆的那面墙还要蓝。
明蕙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以前,这天这地这地里的一切和四十多年前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她和身边的人变了样。
明蕙对林宁山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格外的长,两个人走得很慢,谁也不着急。来之前和明蕙打招呼的人又和她打了一遍招呼,有人没按捺住好奇,问她身边的人是谁。
明蕙想了想,觉得别的词都不合适,就说是朋友。
听的人眼睛在黑夜里蓦地亮了一下,在乡下朋友不是个稀奇的词儿,但一个六十岁的寡居女人和她的朋友在晚上遛马路并不怎么常见。这么晚遛马路,今晚一定在明蕙家过夜了。明蕙平时拒绝说亲拒绝得那么干脆,突然带一个没亲戚关系的男人在家里过夜,还毫无忌惮地公之于众,一点儿不怕人知道……
明蕙有点儿后悔,乡下“谈恋爱”也叫“谈朋友”,听的人恐怕误会了。但林宁山在身边,怕他觉得不自在,她也没解释。反正林宁山明天就走了,别人怎么说他也听不见。
到了家,明蕙对林宁山说,今晚就委屈他在西屋的里间休息。西屋一共两间房,外间是她的工作间,一个长衣架上摆满了衣服,没人找她做衣服,她便画了样子自己做,她尝试过摆摊,摆过一次因为不肯还价一件没卖出去,就再没卖过,衣服就在里面挂着。里间只有一张木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衣柜。床因为平时没人睡,平常只有一个床板放在那里。
洗浴间和厨房连着,都在厢房。是乡下那种常见的太阳能热水器,明蕙怕林宁山不会调水温,给他示范了一遍。明蕙从没买过沐浴露,洗澡都是用香皂,她拿了一块香皂装在肥皂盒里,让林宁山凑合用,又拿了牙刷毛巾给他,便自动退出去了。
她进了西屋里间,踩在床板上擦吊扇上的灰尘,擦净了,又下来擦床板,她把自己做的被子铺在床板上,又铺上的床单,给荞麦枕头换了枕套摆在床上,薄被方方正正地叠好放在枕边。取出蚊帐挂好,明蕙走到客厅倒了杯白水放在床头柜上,以便林宁山夜里口渴手边有水。
这一切做完她走到院子里,林宁山已经洗完澡出来了。他车里放着换洗衣服,洗完澡他换了一身衣服。他很自然地和明蕙说话,明蕙突然有了错觉,好像他们这样生活不是一天两天了,她马上为这个念头感到尴尬,进屋取了吹风机。她告诉林宁山,这个吹风机用了十几年了,现在不能吹热风。
然而这个天是不需要吹热风的。
明蕙让林宁山赶快进屋休息,林宁山说他还想在院子里再待会儿,明蕙便搬了张竹躺椅让他坐。林宁山很突兀地让明蕙讲一个鬼故事听听。
那时林宁山还在乡下,到了麦收时节,晒谷场到处都是麦子,林宁山被委派在外面看麦子,夜很深了,外面星星多得数也数不清,明蕙偷偷出了自己家打着手电筒到了晒谷场上,一束光打在林宁山脸上,两人躲到谷垛后面,林宁山给明蕙讲中国的诗画传统讲埃尔加讲牛顿力学讲一切明蕙听得云里雾里的东西,作为回报,明蕙给林宁山讲鬼故事,她肚子里一堆鬼故事,讲起来都不带重样的。四周传来蝉声,林宁山看着湛蓝的夜幕,问身旁的明蕙,她现在讲这些,难道不觉得害怕么,明蕙说,这有什么可怕的,你不要怕,这都是我编的,做不得真的。
今天天上只有一轮很大的月亮,没有星星。明蕙没问什么,从脑子里搜寻了一个四十多年前曾经讲过的鬼故事,毫无意地又讲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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