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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他目光銳利,問到的都是些異鄉人,至於家在本地、不需寫信的長安人,他一個也不曾問到。男子們倒也罷了,若是女郎家被他招呼,大多含羞帶笑,不忍拒絕。
「你不必如此……」我心情複雜。他官階不高,但怎麼說也是官身,跑來替我招攬生意,實在不成體統,我簡直擔心他要受吏部處分的。
哎?我為什麼在替他擔心?
「大唐律例,官員五品以上,不得入市。」崔顥笑道。
「我知道。商賈者賤業,身份貴重的官人們踏入市肆之間,不啻自污。」我嗤笑,「所以?」
「所以你可要珍重我替你攬客的日子——你阿兄來日身居高位,穿上五品高官的緋袍,縱是想再來西市看你寫家書,亦不可得。」崔顥懶懶道。
祝你成功。我暗自翻白眼,卻又好奇:「可是你如何分辨得出哪些是異鄉人?」
他望了望天:「因為我也是異鄉人。」
「……哦。」我低下頭,在昨天剛買的幾個柰果里,揀了一個品相較好的丟給他。
他咬著紅艷艷的柰果,喜滋滋地:「果然阿妹待我最好,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了,也還是待我好。」
「……」好想把果子搶回來。
轉眼自春徂夏。雖然遷了戶籍,我照舊住在西市,他卻也不逼我同他回家。這一日他又在我的桌案前閒坐,而我幾乎已將招徠客人的任務徹底移交給他,只管閉目養神。忽有人高聲笑道:「阿妍!」
竟然是妙泥。她春風滿面,身邊是一個中年胡人男子。我連忙起身,換了粟特話問候:「妙泥姊姊!這是你的丈夫嗎?」
「嫁豬嫁狗也比嫁你強」的丈夫?
「正是!那泥達,這位小娘子姓郁,是我的好朋友。」妙泥叫丈夫與我見禮,又湊到我耳邊小聲說:「他早就想來長安了。我的信還沒送到于闐,他已先動身了——幸好他不曾收到那封信,不知道我罵他罵得那麼兇惡。」
「我就說嘛,這才三個月,從長安到于闐,一來一回哪有那麼快。」
「三月不見,怎地遇上了個如此俊俏的郎君?」妙泥瞧了眼崔顥,笑得詭秘。
「……表兄。」
一表三千里的表兄。
「表兄好啊,嫁娶不必避忌,又比旁人親近。」妙泥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只管打量崔顥,用漢話笑問:「郎君青春多少?可還在讀書應舉麼?家中可有娘子?」
崔顥今日休沐,只穿了件普通的士人襴衫,看不出官員身份,也難怪妙泥有此一問。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勞娘子動問,某在朝中為官,虛度二十六載,如今無有妻室。我聽阿妍說,她平日常蒙娘子看顧。某身為兄長,不勝感念。」說著,向妙泥行了一禮。
「唷!還是個官身哪!」妙泥吃了一驚,趕緊還禮,眼睛轉了兩轉,「不知郎君是幾品的官階?做的什麼官?若是與掌管東市西市的太府丞要好,看在阿妍的情分上,還請多照拂我們啊!我就是米家布肆的……」
「米娘子,我在御史台做里行。太府丞我也相識,若有機緣,定當代為引薦。」崔顥非常耐心。
妙泥更高興了:「阿妍,你這位阿兄,可真是個好人啊!這樣的男子,多麼難得!」
「你怕是喝了一斗酒,才說出這種話。」望著她的背影,我小聲嘀咕。史書里寫得明白,崔顥數次娶妻又數次去妻,這樣也叫好男人?
崔顥聽見我自語,卻不以為意,笑了笑:「當年永寧坊那家酒肆可還記得?你最愛喝那裡的黃酒,這幾日他家黃酒熟,不去喝嗎?」
我喜歡喝酒,卻不知他真正的表妹也是個好酒的主兒。見黃酒讓我有些動心,崔顥乘機道:「明日我與人約了喝酒,你也去罷?」
「可是……」雖然聽說男女同席也是所在多有,但我不是飲妓,又非女婢,和男人一起喝酒,恐怕大逆不道罷。
崔顥笑道:「無妨。除了孟兄,餘人你皆自幼熟識,情如親眷,縱是你不記得他們,到時我重為紹介,也就是了。」
也是,何況我現在「孀婦」的身份太過尷尬,與尋常未嫁少女不同,其實也沒什麼好避忌的。就是當坊里正來查問,恐怕也會憐我命苦,懶得問我什麼不守閨儀、無行無恥之罪。
「孟兄?莫不是生於襄陽,曾經幽隱鹿門山的那位……」孟浩然?他可是我眼中唐代詩人里最接近陶令氣韻的一個啊……王維曾為他畫像,後人形容那肖像「風儀落落」,想來不假——他可是能教李白這等狂人說出「高山安可仰」的人。又有書載他「頎而長,峭而瘦」,不知確否?
第二天崔顥早早自官署歸來,領著我走入永寧坊。我老遠就嗅到清甜的酒香,隨他折進一家門飄著小旗的酒肆。那店主膚色蒼白,是個胡人,漢語卻說得純熟:「王校書與另幾位在樓上待崔郎來哩。」
樓上用屏風另行單獨隔出數間,靠近角落處有幾人席地而坐,見崔顥進來,紛紛招呼。崔顥介紹我道:「這是我家阿妹。」他回眸示意我行禮,面上的微笑,溫和得像這夏日裡渭水上的風。這一瞬間,我忽然沒那麼討厭他了。
也只一瞬間。我依著他的介紹一一見禮:
「一年不曾見到阿妍了。」今日的東道主是校書郎王昌齡,他那張臉總是帶著些笑意,那笑意也溫厚,並不故作含蓄或豪爽,一雙眉峰永遠挑成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再高便狂了,再低便怯了。他雖才三十幾歲,但據說多年來身世坎坷,鬢邊已隱隱有了幾絲斑白,卻反顯得穩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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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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