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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听“喜事”二字,把薛翦的不豫尽全驱散,扬扬嘴角问:“他与姜姑娘?”
舅母替魏启珧相中姜家小姐之事,她一直知晓,只不过听人说婚事该在来年春天举办,就给搁置下了。
此时闻言,难免添上一许猜测,欲问他可是定了日子,就听他道:“是,迎亲之期就定在六月十三。我也有许久不至舅母跟前,小翦可想与我一道过去?”
“这么快?”薛翦顿了顿,暗思六月是否太过着急,转而又想他后面所问,拿眼睨了睨苏缘。
“哥哥是说今日便去舅母那儿?会不会仓促了?”
薛植羡行事向来礼数周全,眼下一语仅为借口脱身罢,遂敛容温和道:“是我未思妥当。如此,我先回去阻一下拜帖,你跟苏姑娘慢聊。”
言讫即点离去,从头至尾都没再看那双澄澈纯善,尤似故人的眼眸。
然而苏缘盼望见他多时,此番得他疏冷,总觉有什么和往常不太一样,心口蓦起一阵酸涩。复强迫自己清整神情,提裙追了上去。
“薛公子留步!”
听闻身后尖锐女声,薛植羡怵然驻足。
侧身等了半晌,看着苏缘捉衣攥拳跑来,耳坠偏摇,髻垂散,两三缕微微贴至额前。
他的眉宇微不可察地蹙起。
苏缘止住脚,略略平定呼吸,仰头望着那张温湛轩明的脸,声音响在曲荡的长廊下:“薛公子可是厌嫌我?”
只此一句,足以撼动人心。
她是姑娘家,这样罔顾礼节向他质问,看似嗔责,密封其中的情字何等昭彰?
薛植羡怔忡良久,低下头,一齐软下的还有他硬朗凝肃的眸光,似乎听他无奈地叹了声,“苏姑娘何出此言?”
苏缘预设过他的回应,只是这幅温柔如水的意态,把她堪堪修筑的坚毅一击瓦解。
话到嘴边便只剩下一个“我”字,慢慢热了颊腮。
自悔适才举止冲动刁蛮,这样的言辞怎会出自她的口中?不觉绞紧衣袖,抿着唇没再续说下去。
见状,薛植羡心中了悟,抬眸望一眼碧痕院,轻声道:“苏姑娘回去罢,小翦还在等你。”
这一次说完,他仍定立原处,面上虽无什么情绪,可那通身的不容拒绝到底震住了她。
于是垂下头,将话音藏饰在吹拂的枝叶声中:“是我失礼了,还望薛公子勿怪。”
继而,脚步被羞耻心所催,几近小跑着回向碧痕院。
三日之后,阴雨。
高成淮等了数日,都未得片语关于陛下处置樾州的消息,遂整冠宽衣,打算自去玉安殿探问。
飘曳的宫灯在灰暗中狼狈前行,余复光遥远瞧见了,微微皱起眉。
犹豫稍顷,方咬牙迎去,低声试探道:“太子殿下怎么来了?陛下刚服了药,心绪不佳”
话落,便见高成淮侧目睨来,锐利的目光使他心头咯噔一下,忙压颈道:“奴才不敢欺瞒殿下,实是今日不大方便,若殿下”
不及说完,就听头顶响起了淡淡一声:“父皇身子抱恙,本宫来看望父皇,常理之中,有何不妥?”
余复光噎了噎,知晓劝不动太子,更不敢顶撞,只得掩神进殿通传,复引太子入内。
高成淮走到皇帝面前,叩道:“儿臣参见父皇。”
宫殿中,安静了一阵。
幽凛寒意窜上背脊,逐渐贯穿至胸前,隐隐颤动。
他今日一为看望陛下,二为探度天心,论起来,倒是后者更盛。故而此时不受陛下待见,只心冷一刻,稍纵即稳复如常。
皇帝坐在案台后,视线逾过烛火,不轻不重地落在高成淮身上。
他似乎比前几日清减了,弯曲的腰背在宽袍下依稀勾勒出形,未等口谕,便长跪不起,纵然无可挑剔,却仿在同自己置气一般,语色不由寒凉。
“太子还来做什么?是要看着朕被你们兄弟俩活活气死,你才可安心?”
“父皇明鉴,无君无父,实乃禽兽所为,儿臣若有半点此心,天诛地灭。”
高成淮虽未抬头,但他字字铿锵有力,确无作伪。
皇帝苦笑一声,抬手按上额间,“御史台那些奏呈,是受你之命罢?”
一言既出,高成淮心底徒然激起千层浪花,十指微微一遏,勉力支撑着回道:“御史台负监察之务,掌纠百官善恶,非儿臣能以左右。儿臣令不动,也不敢令。”
他慢慢直起上身,试图展露一副沉静不移的神态说服皇帝,下颌却隐有绷紧,让整个殿室的气氛愈僵硬。
皇帝默然盯着他,许是光线昏沉,抑或年长衰弱,对他面上那缕慌色仿若未察,只神疲力倦道:“朕已下旨严查樾州一事,未必你弟弟不是受人蒙蔽。结论未定之前,太子就在东宫好生坐着,不必再来寻朕。”
高成淮眼睫一颤,下颌的骨线因着施力过度而显得格外锋利。
“蒙蔽”二字,蕴含的意义有许多。但此时此境,用在一个罪状累累的藩王身上,它的深意便瞬间缩小,狠狠扎进高成淮心中。
他滞顿少顷,嘴边轻轻挽出一抹自嘲的弧度,行礼起身,“是,儿臣告退。”
辄返东宫时,风雨皆住。
柔和的月光如烟尘,弥散在刚经涤洗的地砖上。几盏明灯摇晃,华影牵着步履,无声踏至高成淮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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