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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长长的十个小时的觉并没有缓解安奕鸣压抑烦闷的情绪,相反的因为睡得过多,他开始无穷无尽的头疼,以至于在办公室里总是坐立不安的,最后只能蹲在地上强忍着,把推门进来的谢敏吓了一跳。
“怎么了?”谢敏走过去踢了安奕鸣一脚,在心里说了句杨乐然果然是安奕鸣的克星!
安奕鸣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谢敏,倒像是个孩子,讨糖吃的孩子,“老太,官司输了。”
谢敏居高临下,双层下巴变成了三层、四层,“输官司很正常,你这几年打的官司也有几百了吧,全都赢了?”
“这个案子不一样。”面对谢敏,安奕鸣有种面对母亲的心态,完全没有尝试着伪装,头就更痛了,眉也皱得更紧了。
“所以你蹲在地上是准备把红砖擦成白砖?”谢敏一把拉起安奕鸣,朝着沙的方向推了一把,“行了,案子我交给林枫了。”
安奕鸣没听懂谢敏的意思。
“何鑫决定上诉,我交给林枫跟进。”以谢敏在法律界的地位,只有她不想代理的案子,从来就没有当事人拒绝她代理的案子,即便如何鑫这般市井小民,也在各大法治节目上见过或听过谢敏的大名,因而何鑫来衡鑫办手续的时候,三言两语就被谢敏搞定,“这个案子打的根本就不是法理,这方面你不如林枫。”
安奕鸣呢喃着,“很丢人!”
谢敏翻找着安奕鸣的抽屉,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这里会有止痛片和安眠药,律师这一行工作强度大,压力也大,安奕鸣也不知道是因为个子太高还是抗压能力不够,高压之下会出现头疼的症状,偶尔还会失眠,“这一行谁不是一边丢人一边成长的,你就不用给我装抑郁了。”
最终还是谢敏出面帮他摆平,“老太,我丢你脸了,被法官轰出法庭。”
“学到教训了?”谢敏笑呵呵地说,安奕鸣品性端正,却不是个细心的人,所以刚入行的时候没少犯错,她总是会追问一句有没有学到教训,“行了,头不疼了之后把那件裁员的事给我搞定!”
临危受命的林枫很快就准备好了上诉状,然后带武思思去看何鑫案的现场,也就是海城北郊的某处经济适用小区,小区建得很漂亮,密度不高,绿植面积也足够,看起来颇有几分高大上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小区所在位置实在是偏僻了些,这俩人还以为找错了地方。
在路上的时候武思思就表现得很兴奋。采光权纠纷,这几乎就是个理论上的一类案子,很多律师一辈子都碰不到一起,别说律师,就是法官也很难有机会办这一类案子,估计海城每年能有一例就算是不少了,而目前衡鑫接的这一例还是一审支持权利方,目前二审试图翻案的特殊案例。当然,更特殊的是原审原告是个残疾人,他在一审时就占据了舆论和道德的制高点,胜诉与其身份必有一定的关系。
不过,武思思先问的不是案情而是八卦,“那个,枫哥,这案子和师父有啥关系?怎么连谢老师都出面了?”
林枫一边找楼号,一边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前女友亲娘舅的事呗。”
“啊?”武思思脑中闪过杨乐然的脸,五官秀气、神情淡淡的一张脸,她最多算得上是清秀,竟会是风云人物安奕鸣的女朋友?“我才不信,听说师父最近去相亲了呢!”
“你消息还真是灵通……大爷,请问汤峪住在那里啊?”汤峪是采光权案件的原审原告,林枫担心法院记录住址有误,拉住一位遛狗的老大爷问。
老大爷面善,笑眯眯地问“看到前面那个小市了吗?他就住在市北面那栋21号楼的1o1室。”
难不成汤峪还是个名人,连同小区的普通老大爷都知道他家的地址?现在这个时代,真没几个人能知道自己邻居的名字。林枫不无好奇,又问“大爷,您和他是邻居吗?”
老人连连摇头,“嗨,不是,他呀,和邻居打官司呢,本来我们也都不知道,后来有法院的人开着警车来小区调查,这才闹得整个小区人人都知道。你们不会也是法院的人吧?这案子到底是谁赢了?”
上班时段,小区人并不多,这三人还站在主干道上,很是扎眼,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老头老太太,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搂着猫狗,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法官怎么不穿制服”、“这回也不开警车了”、“汤峪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安壁挂式的太阳能了”、“房顶不让安阳台也不让安这是不让咱老百姓用太阳能呀”、“这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
武思思的脸涨红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林枫倒是落落大方,说“我们呀,确实是来调查这件事的,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吗?”
律师调查权,是法律明确规定赋予律师的权利,不单可以向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申请收集调取证据,也可以凭借律师执业证、律师事务所证明等材料向有关个人或单位自行调查取证。但尴尬的是,绝大部分人认为调查取证是公检法的权力,知情者有义务配合国家权力机关的调查,却没有义务配合律师。所以,律师调查案情时会遭遇身份上的尴尬,很多时候不明示身份反而比出示律师证更有效果。
还是那位指路的老大爷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何鑫和汤峪是邻居,何鑫住2o1,汤峪住1o1,一向都是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的,在产生矛盾之前,这两人连面都没见过。第一次有了邻里矛盾是在去年冬天的某晚,何鑫出差去了趟差,买回当地特产,爱热闹的何鑫立刻就喊了一众亲朋好友到家里大吃一顿。向来人缘很好的何鑫振臂一呼,来了十好几个人,饭后打麻将、打牌的就摆了四桌,一时间家里吵成了菜市场。就在大家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时候,门铃大作,打开门一看是两名警察,竟是楼下1o1的汤峪报警说他家在休息时间大吵大闹噪音标。警察上门,聚会只能是不欢而散。何鑫怒气冲天地到1o1找汤峪算账,敲门足足敲了十分钟,也不见汤峪开门,何鑫隔着大门好一顿怒骂,最后是被邻居们劝了回去。
第一回合,何鑫大败而归,他的个性是根本就吞不下这口恶气,先是找物业闹,物业的工作人员没办法给汤峪打过几次电话,要么没人接,要么接起来还没说几句话就挂断,当然也尝试过上门,只是哪怕把门铃按破了,也不见汤峪来开门。何鑫甚至养成了新的习惯——早上敲了门才能上班、晚上敲了门才能下班,只是这门从来都不曾打开过。虽然,不管是物业的工作人员查档案,还是何鑫自己观察报纸箱、牛奶箱,1o1都是有人住的。甚至,何鑫还曾趴在1o1窗户的铁栅栏上往里看,但1o1的窗帘即便是在大白天也拉得严严实实,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室内的情况。这1o1里住的到底是什么人?再怎么早出晚归,也不应该永远都见不着面吧?难不成他不需要出门?
第二次产生矛盾就是这起采光权纠纷的官司。接到传票的何鑫真的是怒火冲天,自己还没从噪音的行政处罚中缓过神来,这又陷入法院官司的泥沼中了。汤峪这个人,不显山不漏水,甚至不露面,就给他添了两个大麻烦。何鑫又一次把汤峪的门擂得山响,叫骂声传了半个小区,楼上楼下,甚至其他楼的人都过来劝和,只是怎么拦得住盛怒中的何鑫?何鑫叫嚣着要把汤家点了,不信就烧不出汤峪这只狐狸。不知道是不是恐吓起到了作用,汤峪的门还真开了。
先映入大家眼帘的是半个轮子,然后是整个轮子,接着是整个轮椅,再接着才是坐在轮椅上的汤峪。
汤峪三十不到的样子,很瘦,两条裤管空荡荡地挂着,一张刀子脸,脸颊凹陷,面色青白,只一点黑色眼仁,透着股子阴测测的冷,说出的话也像是从冰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你敢点房,我就敢报警把你送到监狱里。”
何鑫本来愣住了,他没想到汤峪会是个残疾人,心里一闪而过的是后悔,他跟个伤残人士置什么气?只是这刚熄了的火又因为汤峪的话而再次燃烧,“你他妈还真是个瘸子,爬起来开门简直比王八还慢。”
汤峪眼皮一翻,用那两颗小小的黑眼仁盯着何鑫,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又不是投胎,着什么急?”
一愣之下的邻居们回过神后连忙说和着汤峪与何鑫,无非就是些远亲不如近邻的老生常谈,只是在几乎与邻居们毫无交集的汤峪听来,这些话都是批评他的,批评他因为一顿晚饭无端挑起邻里矛盾、批评他因为一个壁挂式太阳能就起诉邻居、批评他不积极主动的出面解决纠纷,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在邻居脸上一一扫过,扯起一个同样冷冰冰的笑,说“热心肠还真多,敢情大中午都晒不到太阳的不是你们啊。”
一句话把邻居们都得罪了,大门咣当一声再次关上了。
林枫咋舌,原来一审原告是个残疾人,这个案子二审翻案的可能性又下降了,“汤峪,是受过什么刺激吗?”
大家纷纷摇头,小区部分居民是拆迁的原住居民,这些人彼此之间还算熟悉,但对于其他人,就是想了解也无从了解。倒是有个老太太皱着眉说“好像是在码头干活,吊塔倒了,腿被打断了,这房子还是工地给的。”
“他父母呢?”林枫又问。
那老太太说“在老家呢,唉,听说出事后就来过一次,还是来跟汤峪要钱的,说是汤峪的两个弟弟要结婚,要盖房要彩礼,这都什么爹妈,汤峪不是他儿子呀?再说了,就算是家里有田不能在这里照顾汤峪,也不能要儿子的救命钱啊……”
听了这话,老人们立刻开始道德谴责,有几个抱着孩子的老人已经把话题转到恶婆婆不照看孙子这个话题上来了。
林枫连忙插嘴,“他没结婚吗?”
“唉,俩腿都没了,谁肯嫁给他呀,出事后女朋友就走啦,造孽呀。”老太太摇头叹气,“虽说汤峪脾气确实不大好,可是谁遇到这么多糟心事还能是个好脾气的,唉。”
“就是,就他爹妈那样的,你们法院也不管管?”一个老头把矛头转向林枫和武思思,“有句话咋说来着,要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得到社会主义的阳光嘛,汤峪的家里晒不晒得到太阳无所谓,心里要晒得到太阳!”
林枫顺势说“那您几位带我们去看看汤峪的房子吧。也是,这小区几乎家家户户都挂着这种壁挂式太阳能,要真说遮挡阳光,整个小区的太阳能就都该拆了。”
1o1!一般是一栋楼最东侧的第一个房间!21号楼没有地下室,所以1o1就在地面以上第一层,坐北朝南,南北通透,还有一个朝东窗户,是不错的户型,也有不错的采光。不过,即便是阳光明媚的上午1o点钟,1o1两个南窗、一个东窗的窗户都拉得严严实实,林枫转到北面,试图查看一下室内情况,没料到北侧厨房用的是毛玻璃,还关着,什么也看不到。
武思思在旁轻声说“怎么好像丁晟睿一样,你看这防盗网安的,家里跟监狱有什么区别?”确实,虽然一般一楼住户出于安全考虑会安装防盗栅栏,但网格密度都不会太高,而汤峪家的防盗栅栏密密匝匝,恨不得弄块铁板焊上。
林枫也有些不知所措,汤峪兼具了残疾人的身份,又可能患有心理疾病,这官司打起来还真是费劲,就算是赢了,何鑫也捞不到半分好处,可能还不如输了来的划算,想想邻居是某种心理疾病患者,有可能就躲在猫眼后面盯着自己,林枫后背汗毛全竖了起来,不自主抱怨一句,“这都接的什么破案子,又是跟踪又是调查的。”
不过来都来了,林枫还是转了几圈,拍了几张照片,还特意对比了一下2o1、3o1、1o2、2o2几户业主的太阳能角度,品牌大致相同,角度几乎一致,只是何鑫家的太阳能仰角要大一些。
林枫又看了看小区的监控,巧得很,21号楼东侧、南侧、北侧都有马路,东1单元几乎被监控包围了,他嘿嘿一笑,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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