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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剑雪截了人,才草草拱手回礼,望着卢湛道:“不敢劳烦卢少詹。”
只是话语虽无不敬,却没有要下马的意思。卢湛面上依然带着笑,默默退在一旁,躬身望着他们挟着那一老一小远去了。元剑雪要来截人,也是在九皇子意料之中,此时自不能强留那小娘子,但待着风头一过,她还不是插翅难逃?这人证终究是不能落在外人手里,且让她先安稳几天,只怕日后她的命运便由不得自己。卢湛望着远去马车,微微叹了口气。
然而阿素对于自己命运毫无察觉,她坐在车中,靠着隐囊,白团子安静地卧在她膝上。阿素偷偷将手扎进它的绒毛里暖着,冻得它一哆嗦。虽知这实是自家的马车,她心中还是一阵忐忑,悄悄挽起车帘,透过流苏正见阿兄正骑马行在一旁,表情严肃。行了不一会那车果然停了,有两个侍从打起帘子,一阵风雪便灌了进来,阿素一抬头,刚好望见阿兄正打量自己。
只是他的瞳孔中倒映的是全然陌生的影子,身边的老妇人迟疑地唤了句:“世子。”阿素猛然低下头,知道自己不该那样专注地瞧他。
之后便有个声音落下,带着哑意:“将今日的事讲与我听,不许有一丝遗漏。”
阿素曾无数次想过倘若能再见到阿兄要说些什么,然而当他英朗的面容真的鲜活现在眼前,她沉默片刻,却最终摇了摇头,低声道:“记……记不得了。”
元剑雪望着她乌黑的发顶,知道她定是吓得怕了,见她抱住那只受了伤的雪狐,与她同岁的永宁亦是一般,心中一阵柔软酸涩,轻声道:“别怕。”
他的声音带着暖意,阿素却依旧抿着唇,摇着头。什么也不能说,好不容易才溯回一次,不能让阿兄再陷入险境,即便是梦里也不行。
她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便一直低着头,她知道阿兄定不会为难她这么一个小娘子,果然许久才觉察到一点动静,只是抬头便见他眸子中浓浓的失望,那一点暖意也消失了。阿素心中一紧,纤指嵌在白团子的绒毛里。
此事急不得,元剑雪望着面前怯怯的人影,按捺下焦躁的心神想,永宁到底是不是意外坠湖,须得将那马车捞上来细细查验,再来审她。
“送她们回去。”他泠然道。
那声音是冷的,车帘被掀开,又猛然阖上了,有雪花窜进来,落在身上也是冷的,只是油壁车却又动了起来
定是被阿兄讨厌了,阿素想。
白团子在她手里不安地扭着身子,阿素轻轻揉了一把它才安静下来。轩车飞驰,阿素靠在车窗边上,只见茫茫来路上一片无尽的车辙印记,然而去处却是皑皑如新,正如她未知的前景。
皇家猎苑在南山,油壁车走了许久终于见到连绵城垣的影子,临到南门启夏门巍峨的阙楼前慢了下来,两队配刀带兜鍪的监门卫上前,只望了一眼那车,便恭敬地放了行。
车轮严丝合缝通过石槛上两道卡口,油壁车缓缓穿过城楼右侧门道,沿着宽阔平坦的沙堤一路向北而行。这车甚华美,引得道旁之人纷纷侧目。贵人出行,未设路障,有几个浮浪少年大着胆子围上来,未及靠近便被高大的骏马踏翻在地,一人直直滚入道旁水沟,其余惊惶作鸟兽散。阿素有些忐忑,不知车将停哪一坊。她已不记得五娘谁家的小娘子,也不好问身边的老妇人,只记得自己当初在众人中一点,便选了她陪自己去猎苑,却没想之后竟连累她殒命。那时年纪小,阿素自己也受了惊吓,昏昏沉沉了几日,却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她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窄袖连枝花夹罗襦,套着锦半臂,倒是暖和,料子也是好的。只是娇贵了这些年,这衣衫一挨身,便察觉与平日穿惯了的质地还是不同。身边只有老妇人一人,未带婢女,应不是极富贵的出身。不过北面是皇宫,挨着的几坊也都是诸王和世宦勋贵的宅子,若是向北,总好过向西,倘若离兴道坊近些,那便更好了,还能再找机会多看一眼耶娘。
只是这车并未一路向北,而是驶过六七坊便停了下来,未走坊门,却停在一道白墙之外。
此时雪下得大了些,乱琼碎玉之中,阿素撩起车帘看去,远处高大的朱门金钉金铺首衔环,朱漆莲座廊柱林立,两只石镇兽不怒自威。仰头视之,这门楼竟有两层之高,嶙嶙灰瓦,其后悬山连绵,宅院深深。
能在坊墙之上单独凿门,自是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官宦高门,若她不是生在王府长在宫中,视之自然也会觉得是极气派的。
这样的人家,便是自己以后生活的地方了,阿素怔怔地想。
见她出神,那老妇人大手一挥将她捞进怀里,半扶半抱的将她带下了车,阿素只见朱门外戟架上幡旗招展。她仔细数了数,两列共十四戟,十分威严,此时倒有几分刮目。
前世府外耶娘各立十四戟虽不必提,阿素却知单列十四戟也不是一般人家,需带职事三品以上,还要有勋在身,或是祖上荫的爵位。这家中难道受过开府仪同三司,或是上柱国,亦或是州府大都督之类?
她知道自己如今身上背着一桩太子与雍王暗斗的命案,这样的人家,究竟能不能护得住她?
方才见了这车,阍室中早有值宿之人疾跑向内通传,之后出来两个灰衣仆,将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慢慢向内拉开。老妇人扶着阿素走过碎石小路,一边迈过高高的门槛,一边在她耳畔低声念叨着五娘小心。
阿素过了门,抱着白团子,最后回望一眼逐渐隐没在风雪中的油壁车,只见那高高的朱门重又缓缓地阖上,将一切前尘隔绝在外面。
第7章五娘难道这才是上苍让她重活一次的真……
虽有那老妇人一路扶着,但热度又发上来,阿素颇有些头重脚轻。此时她倒真希望自己一闭眼睡过去,再醒来一切皆是春秋大梦。
然而如今万般由不得她,这府院深得没边儿似的,过了那道朱红大门,蜿蜒绕过粉白的影壁,又沿着曲折的廊庑一脚深一脚浅走过四五进院落,三两方园林,才到了内宅深处一座亭亭而立的楼宇前。冬日的北风依旧有些凛冽,歇山顶上的悬鱼仿佛都冻得打颤儿,阿素紧紧搂着白团子,白团子也死命钻进她怀里,似是依偎在一处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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