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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六日他都未回蔚王府,而是和守城官兵吃住在一起,甚至连自己府上的马匹都牵出来宰杀了充作军粮。
不可否认,朱厚炜是想着如果此劫难过,最起码要在史书上留下一句“城破之时蔚王宁死不降”的美名吧?更何况,如果和他猜想一样,衡州城被围本就是宁王和兴王府做的交易,那么此事因己而起,这些军民因自己受累,自己更不能袖手旁观,只能死战到底。
“殿下,”计宗道被人搀扶着过来,避开耳目压低声音道,“城内的粮草最多还可支撑两三日。”
朱厚炜点了点头,并无半分惊愕。
见他神色淡淡,计宗道紧咬牙关道:“殿下放心,不到最后一刻,衡州上下绝不会轻易放弃,眼下还有一线生机,殿下不如赶紧出城吧!只求日后殿下直面天颜,记得告诉圣上我衡州上下浴血奋战、为朝廷殒身不恤的一片赤诚!”
说罢,计宗道已是泣不成声。
朱厚炜缓缓道:“只可惜,哪怕到了最后一刻,寡人也不会放弃。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衡州之情之景,确实应当让朝廷知晓。这两日,我会向朝廷拟一个陈情表,你们知府衙门还有三使也酌情吧。”
“能和殿下同生共死,宗道之幸。”计宗道勉力做了个揖。
朱厚炜也回了礼,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你我问心无愧也便是了。”
晚间,朱厚炜难得回到蔚王府,端坐在案前拟陈情表,王府属僚们聚在堂下,人人面上均是惶然到了极点的木然,别有一番肃穆。
哪怕是武侯都有“临表涕零,不知所言”的感慨,朱厚炜在撰写陈情表时,思路却是难得的清晰,仿佛前世今生自己想说的概括起来也不过那么寥寥几句——望皇兄和母后福寿康宁,莫为自己哀恸,望皇兄亲贤臣、远小人,勤政爱民、建功立业,让大明光耀千秋……
作为蔚王,该说的都已说尽,作为朱厚炜……
这些年留给亲朋的物什不少,足够他们追忆自己,留给他们的肺腑之言却也不多,也足够他们走出阴霾、将失去自己的苦痛忘记。
至于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心事,也终将随着肉、体的消亡一同埋葬于暗无天日的幽冥之地。
他宁可崔骥征失一可亲可敬的友人,也好过想起自己时,带着抱憾痛苦、惊疑揣测,或者是厌恶唾弃。
“你们和家里都交代完了?”朱厚炜放下,将陈情表和信交付信使,目光温暖地看向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看着众人恭敬俯,朱厚炜起身,让巴图鲁为自己披挂上全副甲胄,取过这阵子已经熟悉的倭刀,转身走出大殿。
身后传来啜泣和悲鸣之声,按照传奇话本和后世影视剧的套路,仿佛朱厚炜应当语重心长、潇洒帅气说上几句,可此刻他却觉得一切言语在此情此景都显得如此贫乏,只微微回身、拱了拱手,向苍茫夜色昂阔步走去。
火光冲天,周良带着七八个弟兄躲在山石之后,不无狂喜地看着叛军乱作一团,找水救火。
“大人,”何大勇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叛军仍在攻城,听闻衡州城的粮食已经不够了,箭矢兵器也不剩多少,现在只是负隅顽抗。”
周良忧虑道,“城中景况可有消息?蔚王可突围了?”
何大勇摇头,“出城的信使被截下来两个,其中应当没有蔚王。但如今流言四起,说是蔚王早就已经逃出城了。”
“当真逃出去,那才是谢天谢地,你想要是蔚王殉城,万岁定然龙颜大怒,咱们的差事办得再漂亮,都得回去领罪,”周良偷袭致胜的喜悦已被忧惧冲刷得干干净净,“咱们崔佥事和殿下交情甚笃,听闻此事还不知如何难受。”
说罢,他自己都觉得不妥,崔骥征自己都是生死未卜,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操心旁人?
就在此时,忽而听到一阵惊呼,只见残破不堪的衡州城门上缓缓举起一旗,那旗绣一腾飞走兽、下有赤火焰脚、四角绣五色云。
周良缓缓道:“我看不真切,这旗是什么颜色?”
“绿的?青的?”何大勇不确定道。
“只有天子、太子和亲王才可用白泽旗,而若是青色,则为亲王专属……是蔚王在安定军心。”周良想到蔚王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禁不住恻然神伤。
一见这旗,原先有些纷乱不安的守军慢慢平静下来,复又变得秩然有序,而叛军像是打了鸡血,纷纷朝着白泽旗的方向疯狂攻击。
锦衣卫们未有指令,只能远远看着衡州城的动静,均感一阵无力。周良从袖中取出崔骥征先前托他保管的念珠,忍不住轻轻拨动起来,向漫天神佛祷祝。
忽然,远处叛军大营又是一阵吵闹,其动静远比粮草被烧喧哗,很快就见原本正在疯狂冲击的叛军声势弱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慌乱,最终开始不断后撤。
“难道大人成功了?”何大勇喃喃道。
周良心头一紧,万军之中取敌军级何其之难,就算成事,要顺利脱身简直有如痴人说梦,兴许此时崔骥征已经被叛军擒住,更有甚者,已然舍身取义。
他几乎不敢想下去,整个人都瘫软在地,旁边锦衣卫看他脸色,想起平日里崔骥征的为人,均是悲不自胜。
而此时此刻,城楼上的朱厚炜靠着城砖,轻轻喘着气,左肩上一道狭长伤疤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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