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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翁道:“府君,喝一瓯小人的粗茶?”
“茶凉了。”茹茹抢过话头。她比昭昭大胆,昭昭虽然多嘴多舌,但见了人难免要害羞地一言不发。
阿翁闻言也笑了,“到了楼上烧热给府君吧。”
终究靠了岸,阿翁呼唤昭昭跟他回家,这白衫人很自然地往竹楼上去。茹茹犹豫片刻,跟随他拾级而上。
府君大概是位汉家的大官,进了竹楼,坐在条案后,还没挪动笔墨,先随口道:“水。”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大概在她昏睡的时候,他都是这样使唤昭昭的。稍顿,没得到回应,他责备地看了茹茹一眼。
茹茹说:“我不认识你。”
昭昭传了话给王牢——她这一醒来,大概脑子有些糊涂了。他虽然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又因为多疑,难免多番试探,闻言暗自端详茹茹。茹茹无所畏惧地回视着他。
他紧绷的心弦放松了,对茹茹笑道:“还识字吗?”
茹茹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他目光在她脸上盘旋片刻,强忍心潮澎湃,侧首写信给王玄鹤,一面随口道:“洞庭波浪帆开晚,云梦蒹葭鸟去迟。世道虽然乱,这里到也不失为一方桃花源了,你就在这里安身,怎么样?”仿佛在商议,但那副不容置疑的语气,是把她当昭昭一样的人看待了。
茹茹眉间一蹙,说:“我不是你的奴婢。”
“真糊涂了?”他有点好笑,遂把她的来历和盘托出,“你是洛阳安国公府上的家奴,两年前周珣之把你赠给我做婢女,荆州长史府无人不知。”见茹茹不忿,他还威胁她一句:“荆州虽然地处边蛮,但洛阳早已经没了你的立足之地,你不要想了。”
茹茹把茶铫子砸在条案上,一双眸子被清江洗濯过似的,火光潋滟,“你把我从洛阳劫持到这里来的!”她半信半疑,“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会是你的婢女?”
他思索着,注视了茹茹片刻,别过脸来淡淡道:“我有家有室的,劫持你做什么?你是艳绝天下,还是智冠古今?”
这话把茹茹问倒了,她这些日子时常偷偷观察自己在江中的倒影,这幅荆湘蛮女的打扮,很难说和昭昭有什么两样。于是便不作声了。他垂头想了会,再提笔时,才察觉笔尖滞涩,难成文章,而铫子里的茶水倾倒在条案上,沾湿了衣袖。他忍不住低喃一声茹茹。
这随口的呼唤那样熟稔和温柔,仿佛日夜在唇畔舌尖萦绕,让人忍不住又要相信那番说辞了。
第83章、云梦蒹葭寒(二)
道一写完信,洗过手,径自往藤席上一躺,合衣睡了。夜间起了山风,将案上的小油灯吹得忽明忽暗。茹茹饱食终日,这会没有半点睡意,又不肯就那样堂而皇之地躺在道一身侧,只能站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道一忽然起身,向茹茹面前走来。茹茹吃了一惊,险些跳起,谁知他不看她一眼,只把她身后的油灯吹熄,又回去藤席上睡了。
这个举动让茹茹下定了决心。她放轻脚步,摸黑下了竹楼。银色的月光洒在江面上,水流汩汩地涌动着。茹茹抱膝坐在岸边许久,忽见一点微弱的星光自眼前溜过,在飒飒摇动的芦荻间划了个轻盈的圈子,最后往对岸去了。
“萤火虫。”茹茹嘀咕,张望了一会,然后她解开了昭昭阿翁的小船,模仿他的动作,撑起双橹,试图往对岸划去。可惜这摇橹远没有看起来容易,忙得满头大汗,小船只在岸边徒然打转。最后她泄了气,愤愤地把双橹一丢,眼睛一抬,见道一正在竹楼的窗畔静静地看着她。
茹茹狠狠瞪了他一眼,等道一离开窗畔,她来到昭昭和阿翁住的小茅屋。阿翁在屋外就着月光编篾篓,茹茹磕磕盼盼地摸到了昭昭的藤席上。“茹茹,你的鼻子好凉呀,”昭昭伸出手在茹茹脸上犹豫着摸索了一下,“你哭了吗?”
茹茹摇头。她在江边冻得有些冷,悄悄贴在昭昭温暖的身体上。
阿翁最近忧心忡忡的,昭昭也睡不着。月光下,她睁大了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茹茹——茹茹是背光的,她觉得她的眼睛格外的黑,格外的亮,像雨过天晴的星子一样。“你不要怕府君,他对你很好的呀。”昭昭难掩对茹茹的羡慕,“你没醒的时候,他每天都来,整晚地守着你。”
茹茹没有作声。
她醒来后,在竹楼里看见了他的衣衫,他的笔墨纸砚,处处是留宿过的痕迹。可是没有她自己的——她只有孑然一身,睁眼的瞬间,她的过去也像梦一样被泯灭了。就像刚才,他那样无动于衷,看着她像没头苍蝇般在江心打转。
茹茹有些想哭,她自宽大的衣袖里伸出玲珑的手臂,揽住了昭昭的肩膀,难过地倾诉:“他偷走了我的东西。”
昭昭第二次听见茹茹这话了,她问:“你在找什么东西?”
茹茹没有告诉昭昭,她把目光投在夜雾弥漫的江对岸。
翌日,茹茹在茅草屋外张望,竹楼已经空了,下面柴房却多了两个穿短褐的士兵,昨天送道一到江岸的王牢正在江边和阿翁说话。他和阿翁语言不通,倒也能指手画脚,只是见到茹茹,目光便有些躲闪。
茹茹走到江畔,他目光便悄悄追到江畔,她上了船,王牢坐不住了,上前搭讪道:“茹茹娘子要去哪?”
这些人是奉命监视她的。茹茹心里有数,她藏着冷笑,“我采草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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