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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落平阳被犬欺,风霜雪剑严相逼。如此不顾体面的威逼之下,观者皆是唏嘘。
但,柳凤寒又确实是柳家的养子。在这个时代,孝字当先。如父子天性,兄弟手足,这是一本连枝,割不断的。儒、释、道三教虽殊,也总抹不得“孝”“悌”二字。便是如琅琊王三这般的人物,若是被安上了不孝的名声,也会对名望有损。更何况,是他无权无势的柳凤寒。
彼时,见那管事的将欠条仍在了面前,柳凤寒才缓缓地抬起了脸来。这时的他,桀骜依旧,却没了往日里的伶牙俐齿。他甚么也未说,只是慢条斯理地在欠条上画了押,摁了印,便好整以暇地将那欠条扔了回去。
不仅如此,他俊逸的脸上还依旧带着笑,他笑容浅浅地,宁静地看着那管事漠然地捡起欠条转身合上柳府大门。宁静地看着自小向他敞着的大门再也不向他敞开。宁静地感受着,感受着世人的无情,感受着人生而有之的孤寂。
这种孤寂,就像他多年前感受过的一般。那时母亲刚刚过世,他方一跨进门槛,竟是止不住地嚎啕大哭。原来,没有了母亲,便再也没有谁会坐在门前等着他归家了。原来,没了母亲,他的心竟再也没有了安处了。而如今,时过境迁,这个保有他所有美好记忆的家门,也再不会为他敞开了。
他也,再不必归家了。
不知是释然,还是在自嘲,柳凤寒一直在笑着,他笑着在门前站了许久,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直是过了一会,他才终于朝着门前欠了欠身,如所有将要远行的歙人子女一般,他撩袍跪地,对着家中正门就是叩首三拜。
第一拜,他以头点地,徐徐地道:“娘亲,孩儿不孝!”
第二拜,他以头点地,沙哑地道:“娘亲,孩儿去矣!”
第三拜,他以头点地,怅然地道:“娘亲,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从此以后,孩儿再也无家!”
语罢,他广袖一甩,便再也不看柳府,阔步离去了。
那一刻,正午的阳光斜映在石板路上,柳凤寒修长挺拔的身影越行越远,直是玉树临风,意气风发。
哪怕目睹了方才的一切,却没有谁会真的觉得柳凤寒是被赶出家门的落魄儿郎。更多的人唯是唏嘘,唏嘘柳凤寒为柳氏赚来了这积家的大富,柳氏却容不下这翩翩少年,还倒打一耙,严苛相逼。如此行径,真是应了柳凤寒最后说的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彼时,躲在角落里的夙英也不禁感慨:“这郎君,倒是比那岭北方氏的方狷更像个世家子。”与此同时,一向与她不善的炯七也不由地叹了口气。
徽歙县路皆鸟道,凿险缒幽,万山环绕,在周围崇山峻岭的包围中,走陆路去祁州并不省力,反是从门前新安江奔流而出,顺流而下最是快捷。这趟离家,柳凤寒自然选择了水路。
第二日,周如水尚在梦中,便觉床帷一动。她缓缓睁开眼,就见柳凤寒正居高临下地立在了她床前,见她睁眼看来,他眉目俊朗的面上还扬起了一抹坏笑。
如此恶劣,如此唐突,直叫周如水挑了挑眉!
却未待她说话,柳凤寒已先声夺人地道:“如姑子,日头都快起了!却还不肯出被窝么?”他正说着,夙英已气急败坏地追进了屋来,她一走近便拽上了柳凤寒肩上的灰麻布袋,直气得嚷道:“你这人太可恶!哪有什么咬人的恶猫?骗得我出去,自个却进了屋内来!女儿家的闺房也是能擅闯的么?”说着,她更是使力要将柳凤寒往外拖,却,柳凤寒不动如山,他年轻而俊美的脸上笑意更浓,盯着面色变幻莫测的周如水,不过随意地扯了扯肩上的灰麻布袋,扭头嗤夙英道:“谁叫你蠢?”
闻言,夙英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旁,周如水也是无奈,她支着额,不觉叹道:“我昨个才对你另眼相看,今个你却就现了行。”
如此,她也懒得再看面前撕扯的两人了,拢着薄被便半坐起了身,直截就亲力亲为地拉下了床边的帷帐。帷帐落下,终于看不清外头的人了,她才又慢慢坐直,对着柳凤寒冷冷地道:“你也太狂狷了些,做甚么闯进来?”
帷帐外,见方才还看得清清的美人转眼就隐在了一片朦胧之后,柳凤寒失望地抹了抹鼻子。他转身便靠在了屏风上,本就生得漂亮的眼,色泽浓郁地瞟了瞟屋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屏风,好整以暇地笑道:“这就得怪你了!你道要替小爷送行。小爷等了半日,你却还在贪觉。”
这人若巧舌如簧起来,就永远都会有他的歪理。周如水心知说不过他,便是说得过也要费许多口舌,索性便往枕下掏了掏,拿出紫檀弹弓系上弹珠,白如凝脂的皓腕勾着弓探出帏帐,冷冷地哼道:“懒得和你废话!你到底出不出去?再不出去,我便打得你滚出去!”
乍见周如水的反应,柳凤寒也是一怔,再见她那双白嫩丰腴的小手探出帏帐,正煞有介事地拉着弓,直指着他。一时也觉得好笑,却又晓得她方才已是咬牙切齿,实不能再逗了。便也就认了输,急忙安抚她道:“好了!不逗你了!不过是前几日和你道南门那边的白面馒头最是香甜,却前几日都未买着。今日我便早起去买了一些回来,这才趁热给你送了来。”
说着,他还真的掏出几个白面馒头递给了夙英,微微一笑间,一面往屋外走去,一面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你也确实得快些起了,你可得给小爷送行呐!”
第67章徽歙朝奉
彼时,时辰尚早,初晴的天空昏暗中还隐隐透着白光,寂静的窄巷那头,阳光尚未穿过屋檐。昏暗中,四人捏着干粮边走边食,偶尔刮过的秋风带着夜的寒,无端端叫四周都充斥着冷清。
周如水并不算饿,白面馒头吃了一半便有些饱了。再见柳凤寒多瞅了几眼她手中捏着的白面馒头,想也未想便把多出的另一个递了过去。
见她递来,柳凤寒也未客气,挑挑眉,接过馒头便咬了一口。
离别在即,周如水瞥着他肩上的麻布袋,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怎的总是带着这个包袱?”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柳凤寒笑笑卖起了关子,走了许久,直至太阳初升,宽广浩瀚的江流已在面前。他才放慢了步伐,懒洋洋拍了拍肩上的麻布袋,嗓音轻慢地解释道:“这里头,可是小爷全部的家当!”
“可是足金?”盯着他肩上那鼓瓤瓤的麻布袋,周如水下意识地便以为那里头会有些金银财宝。
闻言,柳凤寒飞快地白了她一眼,直是没好气地道:“柳家若能留一包袱金子给小爷,小爷还用得着去贩茶么?”说着,他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讽刺地嗤道:“小爷辛苦了十几年,如今的家当啊,却不过只有一袋子歙饼,三条绳。”讲到这,他又是一笑,一拍脑门,朝周如水飞了个小眼神,笑眯眯地道:“也不是一无所有呐!算起来,我包袱里,还有你给的那只玉簪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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