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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时间不太对。上班日的下午两三点,老街上只有寥寥几个小摊,少数的过路人也行色匆匆,全然没有平日的喧哗。两人走走停停,除了差点被一只睡在串珠摊下的小猫咪挠一爪子,似乎根本没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看司寂表情有些懊恼,左言靠在自行车边,买了一串糖葫芦给他。司寂闷闷接过来,以为左言会开口安慰;然而左言只很认真地发问:“说好的浪漫呢,在哪儿?”
司寂强词夺理:“你不懂,知道吗,光是两个男人骑自行车逛街这件事就已经够浪漫了。”
“难道不是蠢?说实话你挺重的。”说着左言还装模作样揉了揉腿。
“生活中不缺少美,只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司寂嚼着山楂踹他一脚,然后指着街边一棵枯萎的梧桐,“比如,你看那树干,多好看的皱纹;还有光秃秃的树枝,再过两三个月它就会发出新芽,老话说得好,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边上卖糖葫芦的大妈笑眯眯地插嘴:“冬天才刚开始,远着呢。”
左言大笑起来,跨上车:“别贫了,走,带你去个真正好玩的地方。”
熟练地拐了几道弯,车停在一道矮墙边。墙大概两米高,上头的水泥因为风吹日晒脱落大半,露出灰红色的砖;墙底下摆着一张四条腿不一样长的课桌,看样子被砸过无数次,桌面早就惨不忍睹。这里被夹在两间平房中间,隐蔽得很,司寂乐了,锁好车扔到一边,脚一伸就爬上了课桌,说:“原来你也知道这个秘密通道。”
秋城中学的后墙,司寂和小伙伴们曾无数次在这里飞檐走壁,成功翘课。
比如那年的世界杯,比如好多个被沈洛深拉着去网吧玩游戏看动作片的日子。
也是左言曾经念过的初中。
“上来啊,”司寂双腿叉开骑在墙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左言。他用脚敲着墙面,一捧捧灰渣顺着墙边抖落。左言拉着他的脚腕踩上课桌,吓得他怪叫好几声。扶着他的肩膀抢先落到地上,左言伸出双手拍了拍,说:“跳,我接着你。”
“砸不死你。”司寂笑得合不拢嘴,十分矫健地落到他身边。这里是秋城中学食堂的后门,边上拉拉杂杂堆着几个泔水桶,还好因为天气冷,没什么味。“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不讲究,”司寂咂巴着嘴,“还好我抹了香水。”看左言又想笑,他及时指着边上一间老平房,说,这里以前好像是个印刷间?
“是的,”左言说,“以前印卷子都是学校自己用油墨印,老师手写,有同学喜欢那个味道,发下来能闻好几分钟。”
司寂凝神想了想:“我们那时候好像就用了一年,之后就见不着了……哎你真的很老了。”
两人对于初中的记忆确实差别很大。教学楼底下那棵棕榈树,左言说曾经被他们在元旦联欢时不小心点燃,整个学校的学生在夜里看了一场免费的焰火表演;司寂恍然大悟:难怪这棵树秃了一块,造孽。左言说他们的联欢会会把课桌摆成一圈,女生们提前两天就去小市场买一堆奇形怪状的贺卡,选出最好看的一张送给喜欢的男生,还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的小心思;灯管上会挂满彩带,窗户上贴满窗花,表演节目完全随机,选人的方式是击鼓传花。司寂说这个我们倒是差不多,不过我们还会挂风铃啊,教室门上挂上好几串,跟窗帘似的,来回走几趟撞得脑门疼。左言奇怪地看着他:“你不会弯腰啊?”司寂愣了半天笑起来:“你真把我问住了……大概挺着腰走会比较帅?装逼嘛。”
还没到下课时间,两人尽量挑没人的地方走,很快到了操场边上一片草地上。远处有几个班的学生在上体育课,离他们最近的那个班正在学翻跟头,一群女生看着一个怎么翻都会歪到垫子外头的男孩儿哄堂大笑。左言说,我们那时候开运动会,广播里会放“春风吹战鼓擂”之类的,你们呢?司寂努力回忆半天,才说我忘了……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看小男生鲜活的肉体上去了。
左言隔着衣服捏他的腰肉,司寂蹦着躲,很快来到围墙边。他眼睛一亮,说这墙也有年头了,以前男女生约会都喜欢来这里,大家还喜欢在上头刻字。
米黄色的漆面脱落得七七八八,几乎整个墙面上都是用粉笔头和小刀指甲剪或者别的什么尖锐的物体刻上去的字。司寂呼出口热气,搓搓手,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开始趴在墙上找。也不记得是初几,他也曾随大流在上头刻过自己的名字;不过是缩写,SJ,刻的时候还埋怨好久老司给他起的名字太复杂。他回想着当时的动作,很快就在一片斑驳里找到了那两个字母。
“快来看快来看!”他招呼左言。左言蹲在他身边,起先还笑着,很快便顿住;几秒后,又轻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了?”司寂抓住他的手,眼睛还盯在墙上,“你看我名字上面,有个叫……路言的,他力气好大,刻得那么深。”
“嗯,我初中就爱和人掰手腕,力气确实很大。”左言说。
司寂突然呆住,猛地转头看他。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他被风撩起的头发打到了左言的侧脸。
“对……你原来姓路,路言是你……”
“嗯。”
“原来你那么早就把我定下来了……”
“说错了,明明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左言亲亲他的头发,“……不许哭,会皴脸。”
“嗯,不哭。”
虽然这么说,司寂眼眶却越来越红。他抬起头,看着空中的暖阳和高而远的天。他想,原来过去也是可以被触碰到的。
他又回身去摸那几个字,将它们一同覆盖在掌心里,仿佛这样两人就可以长长久久地纠缠在一起。年少的左言曾和他蹲在同一片草地上,用尚未成熟的手指满怀天真地写着自己的姓名。他一定不会想到将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沉重到他连名字都要失去。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早出生几年。在某个下雨天,撑着伞,在校门口等待下课的左言。一同回家,一起吃饭,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地路过春夏秋冬变幻无常的街。
抽着鼻子,眼泪还是顺着眼眶往下落,很快他就小声抽泣起来。他无辜地看着左言,说我也不想的,但真是控制不住。说着,他勉力咽着哭嗝儿,样子狼狈到可爱。左言好笑地揽住他脖子,让他埋在自己腿间:“小声点,让那群孩子看见你脸往哪儿放。”
“往、往你腿上放啊,”司寂把话说得零零落落,“你真的好污,安慰我还把我的头往你胯下摁。”
其实离胯下很远。他鼻子塞住了,但左言身上淡淡的香味仍旧随着渐渐凛冽的北风飘到他心脏里。那个少年穿越了岁月的阻隔,他长大了;他就在这里,抱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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