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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上旬,东南军情正急。朝廷收到大军催粮急报,忙命督粮监官前去提领粮食。那监官名叫楚忠,接到命令,忙连夜调集船只、军士,第二天卯时,天才微亮,便准时前往双杨仓。一百条船,两千名军士,浩浩荡荡驶往东河湾。这时晨雾未散,夜气尚寒,水边还结着层薄冰。船队渐渐靠近那两棵杨树。监看粮仓的军头崔申带领兵卒,早已在岸边张望迎候。
楚忠行事谨慎,自受命督粮以来,每天都要来双杨仓查看一道。那两个军头见他如此勤谨,也不敢大意,各带一队兵卒,昼夜轮值,严密看守。粮仓因此始终安然无事,连老鼠都难得见到。
昨天上午,楚忠已来查看过,下午接到提粮之命,他不放心,又赶来点检了一遍,一切均安然。
这时,头船靠了岸,楚忠带着船上二十名军卒上了岸,军头崔申引着楚忠走进粮仓。这里原先是一家上等富户的养马场,用木桩和木板搭作栅墙,围成十亩大一座场院。由于东南战事紧急,朝廷征用来后,便没再多作建造,只在场院中搭了一百个木台架,一尺多高,一丈见方,用来隔潮。粮食一石一袋,一千袋一垛,整齐堆放在这些木台上,用油布罩住,布脚用粗绳捆扎。场院左边搭了几间木屋,供守卫将卒歇宿。
楚忠带着军卒来到第一排最左边那个台架,粮垛有一丈多高,油布罩得严严实实。楚忠命令军卒去解开木架脚上的绳子。几个军卒分别跑到几个绳脚处,蹲下身子去解。天气冷,军卒们手指冻得都有些僵,正费力解着,那粮垛上的油布忽然缓缓坍缩下来,像是一只巨大皮袋泄了气,最后竟软软贴伏到了木台架上。
那几个军卒惊得都停住了手,楚忠和其他人更是张嘴瞠目,呆在原地。
众人正在惊疑,场院中其他粮垛的油布竟也纷纷坍缩下去。
不多时,一百个粮垛,全都缩瘪了。
粮食呢?!
第一章新火、狗怪
伐谋制变,先声后实。
——《武经总要》
宣和三年,清明凌晨。
天色浓黑,只微有些月光,汴京城一片寂静。一串马蹄声从御街南头传来,马上是一个年轻戎装男子,名叫梁兴,是禁军殿前司的一名教头。他弓马娴熟,拳脚枪棒尽都精通。禁军演武竞技,有“十刀八棍、六箭七枪”的武艺排名,梁兴在刀、棍、箭、枪中各占一席。此外,尤善相扑,不论禁军之中,或是京城相扑社,几年来无人是他敌手。因此得了个“斗绝”的名号。
梁兴沿御街右侧,驱马快行,一路向北,急急赶往皇城。还没赶到宣德楼,远远就见东西两边的宫门里亮着灯火。走近一看,已经有许多人黑麻麻围候在左右两掖门前。梁兴勒慢马速,略一迟疑,想起宰相和枢密并称东西二府,左文右武,便驱马向西来到右掖门前。门洞上挂着两只大宫灯,借着光亮,梁兴见那门前候着的人果然大多都是军官打扮。再扭头扫寻,隐约见旁边不远处墙边有一排马柱,已拴了许多马。他忙过去下马拴好,快步走向宫门。
宫门外候着的人虽多,却毫不喧闹,只偶有私语,声音都压得极低。梁兴刚走近那群人,忽然听到有人低声讶道:“梁豹子?”
梁兴一愣。他因生得圆额圆眼、身形矫健,左肩上又文了头苍青的豹子,人都叫他“梁豹子”。他没想到这里竟有人认得自己,却没听出那人声音,凑近一看,那人比他高半个头,目光阴冷冷的,孤鸷一般,才认出是御前亲军、右班内殿值的押班郭沉。
梁兴还没来得及答言,郭沉又低声说:“才得了银碗,又来沾金气了?啧啧……”昏黑中看不清神情,却能感到郭沉眼带敌意、语气泛酸。旁边几个人听到,都低声笑起来,笑声都带着嘲意。
梁兴自知身份低微,之前刚又犯了众怒。三月初一,金明池争标,梁兴率领殿前司龙标班,力克诸军,拔得头筹,抢到了龙杆顶上的银碗。郭沉带的御前争标队便是败在了他手下。梁兴心里明白,便没有作声,只抬臂垂首,带着笑拱手致了一礼。
郭沉张开嘴刚又要说什么,宫门内忽传来一阵鼓声,是五更报晓的鼓声。随即一个尖亮的声音响起:“时辰到了!各位按次排好着,赐新火了!”
每年寒食,天下断火两天。到清明这天凌晨,宫中命小内侍们用榆木钻火,叫“钻燧改火”。先钻出火的,赐金碗一只、绢三匹。继而又宣赐重臣巨烛,叫“赐新火”。
门前围候的人忙都走过去,互相认看着,按官阶排起队来。宫门前摆着张乌木条桌,一个紫衣内侍坐在桌前,铺开一本名册簿录,提起笔,蘸好墨。另一个紫衣内侍则站在桌边,伸着脖子望看着门外那些人列队。他身后皇庭中,地上整齐排满了上百只御制大灯笼,一大半已经点亮,十几个小内侍正手执细铜杆灯炬,点亮其他灯笼。
宫门外队列已经排成一条长龙,梁兴却仍站在原地。他这是受太尉高俅之命来领新火。高俅总领禁军殿前、马军、步军三衙,官阶仅次于枢密使童贯和同知枢密院郑居中,按理应该排在第三。梁兴看那队列,第三的位置虽然空着,但只有几寸空隙,自己若过去,势必要挤到排第四的人,后面一连串的人都得往后退。
“怎么?找不见杆子?没地儿攀爬了?”队列中一人压低声音揶揄,又是郭沉。
郭沉只是个低阶军官,远没有资格来领新火,应该也是替上司跑腿。梁兴装作不闻,心里却腾起一股傲气,既已来了,怕什么?这些将校,大多不过是论资排辈、逐年升迁起来,能拉开七斗弓的恐怕都没几个。一帮酸脸猴、嘬奶汉,理他们作甚?于是他挺胸昂头,大步走到队列前第三位那个空隙边。不过,他停在了两三步外,没有挤进去,朝着皇门挺身而立。队列中的那些人全都望向他,近百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是兵卒,孤兀兀站在一边,倒也正合适。只是从来都是众兵拥着一将,这样众将列队望着一兵的,恐怕还没有过。梁兴暗地里觉着有些好笑。
这时,宫门前那位内侍开始高声点名:“知枢密院事童贯!”
排第一的人应了一声,报上了自己姓名职位,是童贯的家臣,他接过笔在簿册上写下名字。宫门内一个小内侍已经提了盏灯笼出来,交给了他。那人恭敬接过,小心提着灯笼走了。随后,郑居中的儿子也领取了灯笼。
那个喊号的内侍又高声道:“殿前都太尉高俅!”
梁兴忙应了一声,走上前去。那个内侍刚才就连看了梁兴几眼,这时更用力上下打量。梁兴穿了一身才领的簇新春装,虽然看起来挺拔英健,但毕竟是军卒服饰。
那内侍看后,陡然提高了音量,尖声问:“你是哪个?”
“殿前司龙标班教头梁兴,奉高太尉之命,前来领取圣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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