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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人全都睁大眼睛,一片惊呼。
“前面说到雷安的儿子被意外升补到禁军,而招收他的则是虎翼第一指挥。郭深便是这虎翼第一指挥营的指挥使。看来贼人除了胁迫郭深刺杀天子,又顺便让郭深替他们做成这件事。郭深既然连行刺天子都先应允了,这件小事便更不敢推拒。
“只是,刺杀天子是何等骇人之事。郭深再疼爱儿子,事到临头时,却也不敢下手。贼人见他失手,自然不肯将儿子还给他。这事不知如何,又被郭深的妻子庄夫人得知,庄夫人爱子心切,恐怕要挟要将这事说出去。这事一旦说出去,不但是灭族大罪,更永难找回儿子。贼人也怕消息泄露,便与郭深合谋,要到郭深家的钥匙,潜入郭家,杀害了庄夫人,连偶然去郭家的另一个妇人董嫂也一起杀害。郭深回到家中,自己担了灭族之罪,儿子被人劫走,生死不知,妻子又被自己害死。悔痛之下,也悬梁自尽。一个和乐之家,便这么被毁……”
一阵阵哀悯叹息声从下面人群中传来。郭沉站在人群外,黯然垂下头,似乎在落泪。
“这伙贼人在金明池,不仅图谋行刺天子,为惊慑人心,更配了一场鬼戏。那天金明池里浮出无数黑骷髅,随即又化成黑雾。若非我亲眼所见,恐怕绝难相信。我从来不信这些鬼怪妖法,知道一定是那伙贼人使的障眼惑人之术,就如瓦肆里艺人吐火飞鱼弄虫蚁的小伎。不过,虽知其理,却一直解不开其中关窍。直到昨天从那位桑大嫂口中听到一条信息,才忽然明白了。”
梁兴感激地望向桑五娘,桑五娘扶着丁豆娘站在台子左边,朝梁兴微点了点头,目光既欣慰又感慨,更含着些焦忧。
“像雷安化灰,这鬼戏也得有人帮衬。争标前三天,金明池已经封池,不许闲杂船只过往。仅宫中内侍官、鸿胪寺、礼部官员、虎翼营水军奉旨演练仪程,可以在池上用船。除此之外,便只有金明池船监……”
那个相国寺后门开茶肆的杜氏和丈夫站在桑五娘的身边,听到这里,两人一起惊颤了一下。
“昨天我听到,丢了孩子的人家中,有一位开茶肆的杜嫂,她的丈夫姓曾,正是金明池船监。那伙贼人自然是搬用同一套胁迫之术,掳走他的儿子,以胁迫他替自己办事。杜嫂和其他母亲一起执意要寻找孩子,曾船监却严厉制止,不许她寻,其中缘由正在于此。我猜,争标前一天半夜,他们趁黑用船监的船只载了一些东西丢进了金明池,那些东西应该是大冰块。是不是,曾船监?”
曾船监脸色蜡白,垂着眼,浑身颤抖不止。半晌,他才低声道:“是我不该屈从于贼人。那天夜里,他们让我将三只巡船泊在金明池南岸僻静处,船上留十套巡卒军服。不许一个人留在那里。我不放心,躲在草丛里偷望。过了午夜,十几辆马车驶到那河岸边。二三十个壮汉从那些车上搬下一些重物,那天是月末,没有月亮,看不清楚,只能瞧见方方正正的,像是一只只大箱子一般,却微有些发白发亮。他们将那些重物搬到巡船上,划到池中间,半晌又空船划了回来。应该是将那些重物丢到了水里。我趁他们全都上了船,只留了两个在岸边,就偷偷摸到最后一辆马车,伸手摸了摸,车板上湿漉漉全是水,还有一些冰渣。他们搬的那些重物应该如梁教头所猜,是大冰块。”
“多谢曾船监。争标当天,四处都是人,防守极严,贼人自然无法潜入水底去投放黑骷髅。要让黑骷髅猛然浮出水面,自然得预先将那些骷髅藏在水底。难处在于,如何让黑骷髅正好在争标之时浮上来?三月初一,天气虽已转暖,水却仍有些冰凉,冰在水里融化得慢。只要将大冰块冻成中空的箱子形状,预先将黑骷髅放在这些密封大冰箱子里。投进水中,为了不让冰箱子浮起,冰里头应该混了沙石。箱子底也铺了细沙,以避免骷髅黏冻住。
“这伙贼人行事周密,这件事也应该早就预谋好了。他们在腊月底天冷时,备好这些骷髅和冰箱子,算准冰箱子厚度,半夜投到水底,大约四个多时辰后,冰壁融化完,里头的黑骷髅随之浮起。
“至于那些黑骷髅,应该也是用中空的冰塑成,这样才能浮起,冰里头混入黑炭末。既可怖,又易于融化。那些空心的黑骷髅浮上水面,太阳一照,迅速融化,变作一团黑雾。”
“哦……”在场众人全都恍然齐呼。
唯有曾船监低垂着头,惶愧不已。杜氏则拽住丈夫的手臂,惊望着说不出话。
“从郭指挥和曾船监的儿子来看,掳走三百一十七个孩子的,绝不是什么食儿魔,正是这伙贼人。而且,知情的,绝不止有郭指挥和曾船监!”
台子下面顿时噪乱起来,尤其是那些做娘的,全都又惊又怒,而那些做爹的则大都惶惶垂下头。
第十二章杨树、柳树
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
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而知敌之情者也。
——《武经总要》
梁兴望着台下那数百张焦忧、惊愕、惶愧、悲悔的面容,猛然想起在大相国寺墙壁上所绘的阴间图,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悲潮。这些人原本都是寻常之人,夫妻相守、亲子相爱,却由于一些人的阴谋意图,被无辜卷进这场人间地狱,受尽熬煎。
他长呼了一口气,才继续讲道:“所谓食儿魔,也不过是这伙贼人的障眼鬼伎。一来制造妖言,惑乱众心,二来是为隐匿踪迹,避免被人追查。其中手法,我是从两个芋头得到启发,才想明白。”
梁兴望向丁豆娘,丁豆娘脸色灰白憔悴,身子极虚弱,被桑五娘扶着才能站稳。她一直微垂着眼,听到“两个芋头”,身子一颤,猝然抬头望向梁兴,眼中闪着惊恍焦灼。
“丁嫂的孩子叫赞儿,被掳走之前,一只手各拿了一只大芋头,才吃了几小口。赞儿的手很小,芋头又大,照常理,猝然被掳时,惊慌之下,手会张开,芋头会先滚到地上。然而,赞儿被掳走后,巷子外田野边只找见了一只鞋子,却没见到那两只芋头。他一定不是被强行掳走,而是被熟人骗引走的。”
丁豆娘大睁着双眼,顿时惊呆,眼中泪水豆子一般大颗大颗滚落。
“最先发觉赞儿被掳走,又亲眼瞧见所谓食儿魔的,是丁嫂对面的羊婆——”
羊婆在人群中顿时嚷起来:“你歪扯些啥?我瞧见就是我拐走的?我还瞧见过你爹,难道你爹也是我拐走的?你是我私养的?”
“住嘴!”顾震在一旁大喝了一声,声音震得耳鼓嗡响。羊婆被惊得再不敢叫唤。
梁兴继续讲道:“这位羊婆,不但是第一个瞧见赞儿被掳走的人,也是第一个发觉雷珠娘婆婆上吊自尽的人。”
地下人群顿时惊呼起来,羊婆则惊张着一双凹眼,脸上露出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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