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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茶室中倒了烛台,不巧烧着了些存放的文章。”方扶风一并跪了下去,“属下看护不力,全凭殿下责罚。”
“烧着了文章?”齐曜不禁惊诧地出了声,他往太子皇兄看去,只见齐恂也神色凝重。
梅花宴的文章尚没品评之前,都是放于茶室中,其中为防出什么岔子,连护卫的人都不许入内,但其中烛台倒了,烧了文章,在场的文人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这是大过。
场下的文人纷纷坐不住了,虽说呈上的文章大多都是誊写的,但有人为此来一趟挑灯写了几个大夜,就这一句话,文章烧了?€€陕亭
猜测纷纭,闹得有些像起哄,场上都喧闹了起来。
嘈杂中孟凛神色微敛,他朝齐越的方向扫了一眼,齐越对这场景只漠然地打了个哈欠,嘴角竟还有些上扬的迹象。
今日得罪齐越这一事是跑不脱了,可他要找孟凛的麻烦,何必要在这种场合,孟凛知道齐越昏聩,倒是没有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一锅端的损人法子。
台上的皇子都没话,那太学的先生却是摸了把胡子,数落一般道:“治心之道方才讲过€€€€”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1]……”他摇了摇头,“撰文者心浮气躁,又怎能做好学问,诸君稍安。”
即便心中不满,场下这才静了下来。
齐恂暂时没追究其中过错,他站起身来,面朝台下道:“撰文者劳心劳力,纸笔之上均为心血所得,损毁的惋惜之情本宫自然感怀于心,但诸位来此既为学问,本宫也不忍就此失了时机。”
“故此,今日梅花宴上,便新换种法子吧。方大人€€€€”齐恂朝方扶风招了手,示意他起来,“去取笔墨过来。”
“皇兄的意思是……”齐曜也一道站起,“现场作文?”
齐恂缓慢走了两步,“古有七步成诗,今日清寒台上一展文采,也未尝不可。”
“孟公子。”齐恂还没忘记方才的话,他立于台上,几乎是俯视着台下的孟凛,“你可愿一试?”
孟凛走到这一步,他自然不能退,“殿下大恩在前,自然愿意一试。”
齐越看着孟凛走上台来,捏着茶杯的手都给新倒的烫伤了,他砰然一声搁在桌上,“二哥。”齐越一脸兴致全无的模样,“这宴会实在没意思,我可就……”
“慢着。”齐恂回时脸色一沉,眸中冷得齐越再不敢说下去,他凝视着齐越好生坐正了些,才又是那幅和缓的模样:“四弟年年不来梅花宴,初次来此,怎可半途而废。”
齐恂往回走时经过了齐越身边,那轻声的话语传进了齐越的耳朵,“今日散场跟我回一趟东宫。”
齐越手间轻颤,他脸色有些惨淡,一时蔫儿似地坐在椅上不说话了。
台上立刻置了桌子上来,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孟凛从容不迫地站在清寒台上,面前的场景恍如当初,枝头的梅花还打了许多骨朵,并非开到全盛的时候,从前的这一天,孟凛也是站在此处,写下了他锋芒初露的那一《京华赋》。
孟凛执笔沾了墨,并未多想,便潇洒地往纸上落了笔。
笔上锋芒行云流水,秋筠这时又弹起了琵琶,盖住笔墨之声,这曲子曲调起得极高,若比高山流水,便是百尺的飞流冲击而下,其声哗然地溅起千层波涛。
从前的辞赋孟凛几乎倒背如流,他拿着笔杆下笔流畅,却不禁想起了幼时那些读书的场景€€€€
世间才子是有天赋异禀之人,但更多的还是不舍昼夜的勤奋所致。
孟凛幼时在王府时并不受父亲青睐,他不过是个庶子,能同那些嫡出的兄弟一同进了学堂已是不易,哪里容得他再贪玩享乐。
那时孟凛一直在想,是不是他书读得不够多,文章写得不够好,父亲才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夜深时分母亲掌着灯来喊他入眠,小小的孟凛已然学会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夙兴夜寐,那时的他被学堂的先生一点点教导过礼仪,他将书摆得端正,站起来给母亲周到地行了礼,才对她道:“夜色已深,让母亲挂念实属孩儿过错,但明日先生要教的书孩儿并未看完,还望母亲准许再多学习一刻。”
为了让那个毫无真心的父亲多看他一眼,孟凛几乎是在幼时的岁月里耗尽了所有心力,他不顾一切的脱颖而出,他把母亲教他的藏锋抛于脑后,为了父亲的一句夸赞他逼自己握起书卷、拿起刀剑,可他倾尽所有的努力,却只换来了王府其他兄弟姐妹的嫉羡与针对。
早春的寒江刺骨冰凉,孟凛被兄弟姐妹悄悄推了下去,卷在旋涡里,他喊不出声音,也挣脱不了四面八方的黑暗,在那短暂的黑暗与恐惧里,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努力其实什么也换不来,他的剑只会成为刀刃向内的暗剑,他的笔也写不完这世间的七窍玲珑。颜杉廷
好在有一只手把他从寒江里拉了起来。
此后绝处逢生的孟凛再不是从前的孟凛了,他十几年来不见好的病根由此而生,他对父亲的那点希望掐灭得青烟都不剩,他终日将自己埋在书卷里,慢慢就成了那幅喜怒内敛于胸、锋芒深掩于怀的模样。
而孟凛的学问,大多也都是那时候积攒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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