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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章煜应该很忙,考核一过,后面阅卷的工作他必定也要参与。因至此一轮,参与的人数也与科考无法比,章煜须得亲自过目,进行挑选评阅,又只有七天的时间。至少她在府里休息的这几天,凌霄与宁王皆是忙得见不到人。
章煜却每每准时来寻她,天将黑为黑,陪她一起用饭散步,做着简单无趣的事,似也满足。到得第五天的时候,本该是平常准备休息的时辰了,章煜看起来浑无睡意,只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大半夜的,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应当是很诡异的事,但阿好听他说出口,便颔首答应了。而今夜里尚有寒意,她取了披风,将自己裹得很是暖和,也没有多问什么便跟着章煜出了门,轻松且自在,没有忧虑。
去的地方有些远,偏是夜里,还在路上的时候,宋淑好已经靠在章煜的身上睡着了。章煜便干脆让宋淑好枕着他的大腿躺下休息,拿了提前准备的毛毯仔细地将她裹好,避免着凉。
马车起初的时候走得平稳,后来稍有颠簸,宋淑好并没有被吵醒。或许是因为在章煜的怀里,才会睡得如此安心。可她又偏偏做了一个梦。
很奇怪的梦。
她看到了赵检、谢岚烟、薛良月,一些说不上名字的陌生人,还有章煜,以及站在章煜身前的她自己。那仿佛是一处水牢,章煜身陷囹圄,而她的姿态,依稀是在护着这个人。
宋淑好觉得既疑惑又迷茫,赵检与谢岚烟都已经死了,她以前也从未曾梦到过这两个人,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梦?还有章煜,为什么会成为阶下囚,看起来还是濒死的模样?
甚至,她可以感觉到,梦境里自己看向赵检时,内心充斥的只有绝望。她看到自己仿似淡定平静,语气始终缓和,却一句又一句,不停在刺赵检。可是,她依然看不明白。
很微妙,她想起了在南湾城时,谢岚烟莫名的话、赵检奇怪的反应,当时她便在意的诸如“来生”这样的字眼……梦境里的事,不似将来,却似过去,也真实得并不像在梦里。
思绪再飘远,记起的是是往昔章煜一改对她的冷淡的诸种举动,那个时候,章煜无端端待她很好。同一时期,赵检与章煜一样的有让人闹不明白的行径。她似乎有一点懂了……但又不想去探究一切。
梦境里那个自己内心涌动的绝望,让她直觉不是好事。既然不是好事、且又与她现在的生活无关,不知道,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那么何必徒增烦躁。
当梦里出现赵检拿刀尖对着她的场景时,宋淑好拒绝继续看下去。她终于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趴在章煜的背上。章煜的背脊一向是挺拔而可靠,让人下意识愿意依赖,鼻尖嗅到的是他如松如柏的气息混杂凉意。
宋淑好睁开眼,群山在他们的脚下,天际微微发白,雾水与露水打裙摆擦过,鸟儿惊飞,冲天而起。她似乎睡了很长的时间,而章煜不知道背了她多久,这么一步步地眼看就快要到山顶了。
山路崎岖,章煜不分心,宋淑好又没有任何的动作,因而未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她醒了。宋淑好盯着他的后脑勺看,目光下移,落到他宽厚的肩膀,再略往上,是他的脖颈……
宋淑好动了动,凑了上去,在章煜的脖颈亲了亲,复抬了下巴,目标转移到他耳朵,咬了咬他的耳廓,再舔了舔他的耳边,挑、逗与使坏的意思昭然若揭。章煜便知道她醒了——很难不知道她醒了。
他颇为不雅地捏捏背上的人的屁、股,轻斥,“别闹。”宋淑好停了手,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章煜没放她下来,她也没有体谅地主动下地自己走,仍是趴在他的背上,低声说,“我做了一个梦。”
章煜脚下动作不停,应了一声,宋淑好又说,“梦里面有很多的人,我梦到,我挡在陛下的身前,似乎是想要救陛下……”她轻轻柔柔的话语飘飘忽忽落到章煜的耳中,却是重重地砸在他的心里。
不需要说得多么直白、描述得多么具体,她这般说,章煜就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两个人贴得太近了一些,哪怕是章煜身体瞬间微微僵硬又很快恢复如常,宋淑好仍是感觉到了。
她没有多等章煜开口,先说道,“可是我不想看,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所以我醒了。陛下,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吗?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以前我总是想,一辈子那么长,能好好在一起一天便是一天,相安无事也不容易。但如果又生出了白头不相离的期待呢?等到我们都老了,头花发白,牙也掉没了,还是在一起,哪怕是拌嘴吵架呢。不过那个时候……陛下可能背不动我了……”
宋淑好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想到下一次章煜背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手臂箍得更紧,也更不想下来了。累烦他的时候不多,偶尔为之,权当情、趣。
他当然不会对不起她,章煜嘴角便扬了起来,虽然宋淑好看不见。章煜始终目视前方,他们的目的地就要到了。听着宋淑好的话,他又笑,“老了,也背得动。背不动,一定是你太胖了……”立刻反咬一口,顿了顿,再道,“有些话好像是被你抢先了……”
宋淑好没听明白章煜后面的半句话,章煜也不解释。章煜体力再好,背着她上山、走了那么长的路,身上便冒了汗。只是停下来,宋淑好也不见他气喘吁吁。她掏了帕子替章煜擦汗,章煜看一眼天边,制止了她的动作。
跟着章煜的视线,宋淑好一样看过去,鱼肚白的天幕透着迷离之色,朦朦胧胧、将亮未亮。章煜带着她在悬崖边坐了下来,将她抱在了胸前,以保护的姿势。
宋淑好低头去看,透过层层迷蒙白雾,脚底下是大片大片的草木,残留着冬日的萧瑟,又已显出春天的芬芳。一条溪水蜿蜒在丛林间,宛若飘摇的绸带。
展眼之间,天变得更亮了。再不过眨眼的功夫,一轮红日从天边跃起,顷刻霞光四射,穿透云雾,霎时间落了满眼。
她便知道章煜为什么会这样做了。在静云庵的时候,她曾经抱怨过一次,山不够高、日出不够美,本是无心的话,他却记得。独独是挑在这个时候,或还有其他的缘由。
宋淑好感觉到章煜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他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上,慢条斯理开始同她说话。轻嗅着宋淑好发间的清香,看着旭日高升的美景,章煜她在的耳边,一字一句要她听得清楚。
天地之间,好似唯有他们两个,他们只有彼此,相依相偎。章煜慢慢地回想,想着过去的事情,也慢慢地同怀里的人说话。他仍是想起宋淑好刚刚提过的那一幕场景,他的确不希望她想起过去的事。
即使没有刻意了解过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是那时候她来救自己,如果他当时肯多想一些、多体会一些,不难知道,她本就没有抱希望。
但期间一刻,虽然宋淑好做的是在他看来愚蠢的事,亦或是她的目的也不在于要将他救走,但唯有他自己知道,对于那时同样没有对生抱任何希望的他而言,那是巨大的慰藉。
他从来与一个“好”字沾不上关系,双手染透鲜血,是无数人的性命。比起软弱可欺,他宁愿与世人落下暴戾恣睢的印象。
坐上这个位置,想将他拉下去的人太多,一朝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他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踏着森森白骨,可他不愿认输。即使将自己的性命算计进去,玉石俱焚,他一样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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