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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带头侍卫韩肃生得一张冷面,刀削的眉峰,眸子起寒。他瞧了瞧苏一,但问了句,“借路的?”
“是了。”苏一忙着应,“民女是南大街陶家金银铺做学徒的,今儿铺子歇得晚,想抄个道儿早些回家。不知王府外头设了暗坑捕人,撞了个误会。民女一不是贼,二无其他所图,只是过路的。大人饶小人这一遭,再不敢靠近王府半步的……”
“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韩肃不等她说完,挑拣些重要的问。他是咸安王府的侍卫总管,少有那闲功夫和心情听一平头百姓嘚啵嘚那些个没用的。
苏一虾着身子回道:“苏杭的苏,一二三的一,城西镰刀湾的,就在这西北边儿,走百八十步大概也就到了。”
韩肃面色无变,镰刀湾他自然知道,忽回了句,“百八十步到不了。”
苏一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接的用意,左肩已经被他扣手钳在了手心。他又藕节般一段段往下,捋过她绛色衫袖,直探到她掌心,定住看她,“练过?”
苏一大意猜得到他问的什么,遂回,“民女没爹没娘,是爷爷带大的。他怕我受人欺负吃了亏,从小便压着练些把式。练的都是些防身的拳脚,对付寻常小毛贼使得,若是遇上您这样的练家子,三脚猫也算不上了。”
韩肃瞧着她不似说谎,因收了手,窄口滚金边儿红袖背到身后,“捉错了人给你致个歉意,往后别往王府院外猫。当成别有用心之人捉了,刀剑无眼的,不定下次还运气好活着到我这里。”
苏一心道这王府的守卫过森严了些,这些贵族大家真个金贵得要命。真是人分三六九等,像她这样儿的,就是最低等的了。面上自然不表,见韩肃并不追究,忙谢了恩要走。
韩肃又叫身旁一侍卫小白,“往头里送送她。”
苏一想说不敢劳烦,那小白已用捉人时的架势站到了她旁边。腰侧一柄弯刀,嵌在右手虎口下,气势铮铮。她到底没敢多言语,只得让这小白送出王府。
却是出了角门,仍在身侧跟着。苏一不自在,偏头看他,那一张脸在黑夜里也显白。她不出声,他便一直跟着,像足了押解犯人。
兴许是觉得闷了,小白忽而开口说话,吓了苏一一跳。他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在金银铺做学徒?抛头露面不说,学艺的岂能容易?姑娘家都是伸手不担四两重的,在家做些织锦针线岂不轻松称手?”
苏一拂了下惊气,伏小作低态,说:“回大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穷人家从来也养不起闲人的。金银铺学徒是苦了些,到底合我心意。我打小便喜欢那些首饰珍奇,虽说家穷戴不上,但手心儿里一点点敲凿出来,也是过足了瘾的,比戴它还有意思。说起来也算门手艺,走哪都饿不死,心里踏实。”
小白点头,又问她,“你爹娘呢?”
苏一不知道这小侍卫问这些做什么,却也不敢驳他面子,说一句,“不在了,那时太小,再多也不记得了。”说完就岔了话,“今晚亏得你们大度,要不这条小命也没了。王府不比寻常地方,是我走错了道儿,给你们添了麻烦。”
小白看她敷衍,并不穷纠问出的话,晾了也就晾了,想是自己不该问。他压了压手下的刀柄,“怪不得你,原也不这样,也就近来如此。朝中有了示下,总得响应不是?”
“示下?”苏一脱口就问,随即又觉得不该问,忙打哈哈,“这都到白桥了,过了桥就是镰刀湾。劳您送我回来,就到这儿吧。回头得空,我请您片子坊吃茶。”
小白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吃茶且后说,今儿我得把你送到家中,回去也好交代。你也瞧见了,咱们韩总管不是位好糊弄的主儿。”
苏一这才会意,原来这是跟着探底儿来了,怕她才刚说的是假话呢。这样也便罢了,再客气自然就显得心虚。她领着小白过白桥,又闲唠些南大街上谁家烧饼好吃、谁家肉脯地道、谁家养了只黄毛大狗等等。
小白身上一股子生嫩气,十足的白面小生一个。他却自曝,“初初的印象罢了,天生长得秀气生嫩也是没法儿。若是熟了,皮起来,也是没边儿的。也有威严的时候,学着韩总管冷起一张脸,手扣几下弯刀,也是十分有样儿。”说着就给苏一演示了一番。
苏一脆笑,拐入巷子。镰刀湾房舍密集,院落间的巷子堪堪够一个人行走。小白跟在她后头,小着步子。但过到巷子中间,苏一忽停下步子。他也停下来,伸头往前瞧了瞧。只见苏一左前开着一扇窗,里头淡淡发出些光来,打在对面人家砖墙上。再细听,可听得屋内人说话。细分出三人的声音,一个妇人,并男女各一小的。
妇人说:“我顶愿意一一做我儿媳妇,人长得俊不说,干活也是一等一的勤快利索,手上又有门手艺,哪里配你不上?人家愿意跟咱们结这个亲,咱们有什么可挑的?你应个声儿,我这就找苏太公定下,下面万事齐全。”
男子不悦,嘴巴淬了毒一般,“那是您愿意,千万个愿意我也拦您不住。您要再有个儿子,昏憨没出息的,娶了她也没毛病。这会儿甩给我,我岂能受用?她也该要些脸面,不要肖想做我周安良的明媒正妻。好歹我也是个生员(秀才),她算个什么东西?打小就是没娘管的,女子家的贤良一样儿不占,耍刀弄棒的倒是精得很。一院里长起来的,我和妹妹没少受她踢打。那是个悍妇,镰刀湾谁人不知她这名号?端的她多倾国倾城,也入不了我周安良的眼。谁娶了她,那是上辈子积的业障,这辈子遭报来了。她肖想嫁进咱们家,那是妄想!”
女子帮腔,“正是这理儿,苏一那等货色想嫁给我哥,那是癞□□想吃天鹅肉,白肖想!与沈家三小姐比起来,她连人家一根头发丝儿也比不上。”
“可拉倒罢!”妇人搁筷子,“惦记沈家的小姐,那才是白肖想……”
妇人话没说完,苏一已经捡了块半掌大的石头块儿越窗扔了进去。石块拽在周安良脸上,惹得他惊跳起来,捂住脸大呼一声儿,“什么人?”
苏一凝声,“可不就是您嘴里的那癞□□?话说回来,可不敢白肖想您周大秀才的正妻身份,这天下男人就是死绝了,我苏一也不当你周安良是个男人。这样的人品货色,也不敢多瞧上一眼,想是没爹的缘故。今儿这石子儿小了些,没拽死你。你往后说话过墙根瞅瞅,没人再岔开了嘴巴犯浑。若不是,也不知哪一次就一命呜呼了,不值当。”
“苏一你……”
苏一没等他呛回来,拔腿儿便走了。小白在后,指尖弹出飞了三颗小石子儿,稳稳当当过了窗,落在周安良身前的白瓷碗里,叮叮当当振出半碗白米粥,哗啦落了一桌面儿。
周安良咬牙立在原地,到底把气压下去临桌坐了,一脸吃了瘪的表情。在绝对武力面前,他从来也只有吃瘪的份儿。自然,这瘪也是打小吃习惯了的。苏一这回没闯进屋来打掉他一颗牙,他竟还有些庆幸。横竖这婚事要不得,其他也都没那么紧要了。他心里属意的是沈家三小姐沈曼柔,唯有那般知书达理温柔大方的女子,方才配得上他周安良。
要说他周安良什么最大,不是野心,那是脸。
☆、逼婚
苏一深知周安良的性子,怼他是寻常事,他不敢出来当着面儿计较。打从小他就是担不起事的人,只能暗地里耍嘴皮子威风。之于评头论足,都是一套儿一套儿的。后因满腹文识,骂起人来时比碎嘴的妇人还刻毒些。这种人阴贱,打残了也不可惜。但苏一懒得多与他较真,一院儿里长大的,她与周大娘还交着好,总要给她几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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