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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他坐看他爬的全是安姨娘,那个还关在庄头上的亲娘,就是回来了,沣哥儿也不认识了,明沅不知道睐姨娘还有没有回来的那一天,可她知道,就算睐姨娘回来了,沣哥儿也是要一直呆在安姨娘院里的。
她带着沣哥儿在东梢间里玩,澄哥儿跟纪舜英两个便坐在榻上饮茶,今儿的天本来就阴,太阳不曾出来,外边倒飘起雪来了,风卷着细雪拍到窗上,结出薄薄霜花。
安姨娘见天忽的冷下来,赶紧让丫头再给添上两个碳盆,早早把蜡烛点起来,放下厚帘子,抬了屏风挡到门前,几个孩子都在她这儿,若着了风寒可不好说。
澄哥儿实无聊的很了,他跟舜华是很亲近的,同舜英便是原来亲近过,几年不相处也远了起来,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摆开棋盘下起棋来。
澄哥儿执白,纪舜英执黑,澄哥儿托了下巴团在炕上,盘了腿一只手伸出去摸棋子,一只手拿了樱桃脯吃。
纪舜英却正襟危坐,指尖夹了棋子,手搁在膝上,明明一屋子都是孩子,他也没半刻松懈的,不说点心,连茶都少吃。
明沅带着沣哥儿绕了屋子玩耍,可眼睛却忍不住往纪舜英身上打量。她是知道这个表兄的,算起来是纪氏伯父的儿子,同明潼的关系都远了,更别说是跟明沅。
明沅知道他,实是为着曾经听见过这么一句,还是纪氏说起的,在八月十五中秋的时候预备节礼,单给纪舜英备了一套文房四宝,算是生辰贺礼,为着给他备礼,纪氏还叹息一句。
明沅占着离得近的便宜,从采薇口里听见了纪舜英的身世,若纪氏这胎生了个男娃儿,澄哥儿便同他一样了,可他的处境比起澄哥儿来,要艰难的多。
纪家这一辈儿里头,纪舜英是头一个男孩,长房长子的头生子,却是个庶出,黄氏原来把他抱到身边,一面是想着“引子”,一面是想着若将来没儿子,叫这一个承了家业去,自小养起来,往后也不怕他想起生母来。
谁知道连着四年再无所出,生纪舜英的姨娘,早早就“没了”,黄氏恨不得把宅子里知道事情的下人全都拿针绕了嘴,一个字儿都不要漏出来。
抱在跟前金尊玉贵的养到了将四岁,忽的竟又怀上了,没身孕的时候想着哪怕怀上一胎也好,便是女儿也谢天谢天谢菩萨了,等真的怀上这一胎,她又想着,若能是个儿子,才是如意。
一朝瓜熟,黄氏果然如了意,她这胎竟真是个儿子,嫡出的长房孙子,可却是次子,没占着那个长字,到底有些美中不足。
看着自家千辛万苦生下来的白胖儿子,再看纪舜英便不如意了,若是没了他,甚个好事儿不是亲生子的,哪里轮得着让个庶出争在头里。
差了近四岁,就快差着一辈儿了,先进学先读书不说,往后还能先成家先立业。黄氏心里好似烧了一团邪火,原是点火星子,天长日久,把她跟纪舜英那四年的母子之情烧得半点都不剩了。
原来那些好事,全成了坏事,识字早便是读书早,到了开蒙的年纪往学堂里一送,等学堂里边师傅一夸奖,黄氏看着亲生子还睡在悠车里晃着胖胳膊,庶子却已经能提笔习字了。
不独能写能背,丈夫跟公公还对他另眼相待,直说他是棵读书的好苗子,一目十行千字成诵,她的华哥儿可还未学话呢!
长子读书她说了不算,前边有丈夫跟公公,她怎么也插手不到前院去,可在后宅里便是由她当家了,黄氏自个儿不必抬手,下边人就先作践起纪舜英来。
那些寻常小事,全翻出来当大事体说,甚个哥儿脾气大性子急,反驳黄氏一句就是不孝,教训弟弟一句就是不悌,一桩桩一件件的压下来,不过一二年功夫,纪舜英再不似原来人人交口称赞的长房长子了,而成了长房“那个”哥儿。
这两个字大有深意,连黄氏都叫这些话给迷了眼,明明是自她这里传出去的,等那些个话反回来的时候,她便觉着,抱这个庶子过来真是一件错事,从根子上就烂坏了,待他再好,他也是条白眼狼,说不得甚时候就张口咬她了。
小孩子才最会看眉眼高低,黄氏初时还不曾到如今这模样,一日比一日坏,磨掉了母子情的不止是黄氏,纪舜英也是一般。他自来不知道自个儿是姨娘生的,记事起便养在上房里,一应吃穿用度全比着嫡出的来,哪里知道生了个弟弟出来,他立时就连站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他读书是错,偷懒是错,站是错坐也是错,说话举动样样都能叫人挑出刺来,若不是他身边还有个自小把他奶到大的养娘嬷嬷,如今还不定成了什么性子。
季嬷嬷揽了他就抹泪:“哥儿不要同弟弟争,忍着些罢。”他初时不懂为了甚要忍,他知道那是他弟弟,还是娘生的弟弟,抱了他要亲一口捏捏手,丫头大惊小怪,怕他把弟弟摔着了,他还没能辩解一句,黄氏的眼睛就跟刀子似的刮了过来。
一眼就把他给看愣了,怔在当地迈不得步子,眼看着娘把弟弟抱过去,捧在怀里又是拍又是摸,就怕他那轻轻一下,真把华哥儿的骨头给捏碎了。
后来才明白了忍跟争的意思,在娘的眼里,但凡他干了一点好事,便是同弟弟在争,他便渐渐不说不动,进了上房拿自己当个木头疙瘩,想着这样母亲能念他一点好。
可这个娘,终究还是变成了“太太”。
明沅看他,他也在看明沅,他知道澄哥儿是养在上房的庶子,也知道明沅是养在上房的庶女,看着他们去给纪氏送花,心里冷笑起来,这时候再热有什么好处,越是热心热肠,将来就越是冷情冷肺。
雪越下越大,外头砖石道上积了薄薄一层,沣哥儿玩的累了,爬到榻脚上扒着床沿往上爬,明沅在后面抱住他的腰把他往上举,画屏赶紧抱了他,沣哥儿自个和团到罗汉床边上,含着指头侧卧下来,明沅坐到床上,帮他把衣裳脱了,又给他盖上厚毯子。
转身去问画屏:“怎的午膳还没摆起来?养娘奶嬷嬷呢?”
纪氏那里一沙锅的鸡汤面条往里送,她这胎还算顺当,可这开口也要时候,里头水汩汩流个不住,纪氏心里明白这水流尽了,孩子再不出来就是难产。
她倒是放心的,可女儿在外头却吊着心,坐都坐不住,两只手死死绞着,心里不住涌上引起不吉利的念头出来,原来不该有一这胎的,是不是要一命换一命?明潼才刚想到这儿,忽的又庆幸起睐姨娘还活着的消息来,她都能生出上辈子没有的人,亲娘自然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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