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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才在金殿被老爹踹了一脚的的贺泰,绝对不会认为他爹真是什么“年事已高”,在他看来,他爹压根就没有原谅他的意思,但能回到京城,总比还待在竹山好百倍。最起码如今贺家人都重新上了宗室谱牒,不再是“游魂野鬼”,自己也不用再像在竹山那样,织草席草鞋来贴补家用,想想那段日子,贺泰几乎能哭出来。旨意下达之后的翌日,贺湛特地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新衣裳,去北衙报到。估计是已经得到上头吩咐,禁军统领季嵯季大将军竟亲自接见了他。“到京这些天,五郎想必去东市和西市逛过了?”对方态度出奇和蔼,贺湛有些受宠若惊:“只入城那日遥遥看过,还未仔细逛过,不过幼时曾随兄长去过,如今不知有何变化?”这些天他们身份未明,也不知皇帝要如何安置,为了低调行事,贺穆让几个弟弟都不要出门,贺熙与年幼的侄儿贺歆,虽然对那天看见的西市眼馋不已,也只好捺下性子待在家里。老二贺秀也很想到禁军来,他本来就是个舞刀弄枪的性子,奈何却被塞到崇文馆读书,简直是要了命,对贺湛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还去求父亲贺泰进宫帮他说情,让他也去禁军,但贺泰被皇帝那一脚踹怕了,坚决不愿入宫,让贺秀先忍忍。今日贺湛来禁军报到,贺秀也跟着其他兄弟,垂头丧气去崇文馆上学了。季嵯笑道:“变化的确挺大,东西两市的规模都扩大了一些,来自西域的各种新奇玩意也多得很,等你有空,不妨去走走。北衙有羽林、龙武、神武、神威诸军,你想去哪里?”贺湛:“湛初来乍到,许多事都懵懵懂懂,也不知具体职责,但凭将军吩咐。”他的实诚让季嵯脸上笑意更深了些:“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名号不同,各有统属罢了,既然如此,你就去羽林军吧。走,先去换上羽林卫的军服,我带你去转转。”“是。”北衙军营位于皇城北面的重玄门外,贺湛跟着季嵯骑马过去时,北衙士兵正在进行日常操练。要说北衙士兵也不少,有身份有背景的更多,可没有哪一个是大将军季嵯亲自带来的,所以季嵯一出现,眼尖的人立马注意到他后面的贺湛。一传十,十传百,众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他身上。贺湛眉清目秀,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举目四顾,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羊。“傻不拉几,一只嫩羊儿!”队伍里有人嗤笑。周围人心照不宣,都跟着笑起来。“他该不会是季家哪位子侄吧,张六郎,你与季家熟,应该认得出来吧?”也有人在打听。“没听说季家有这么个人,不过我倒是知道,陛下让皇长子家的五郎入禁军北衙当差。”“不会吧,瞧他那样儿,哪里有半分天家贵胄的气度?”“人家在乡间长大的,还要有什么气度,说不定连大字都不识两个!”说这话的正是方才骂贺湛“嫩羊儿”的宋蕴,他来头不小,乃是齐王妃宋氏的亲弟弟。其他人知道贺湛身份,也许还要顾忌几分,宋蕴却不用,皇长子家的一个庶子,还不值得他另眼相看。听见宋蕴的话,边上的人又笑了起来。贺湛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他跟着羽林卫统领程悦一道,送走季嵯,又听程悦道:“你既入了羽林军,陛下也未吩咐格外照顾,便须如其他人一般,从普通侍卫做起,你可有意见?”季嵯虽然是所有禁军的头儿,但他并不负责下面具体的管理,北衙四卫,都有各自的统领,程悦才是贺湛的顶头上司。“卑职一切听从程将军安排!”贺湛拱手道。程悦其实对贺湛这副温和得在他看来有点怯弱的模样不太满意。捷报上说竹山之围中贺湛杀敌上百,在程悦看来,这个数字肯定是地方官为了给皇长子脸上贴金,故意夸大了。但羽林军内勋贵子弟遍地,多贺湛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程悦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羽林有飞骑之称,是四军之中的佼佼者,你若肯下苦心,假以时日,必然有所成就。陈谦的队伍正好还差个人,你去他那里吧,该怎么操练,跟着他们做就是。”说罢程悦将那名叫陈谦的百夫长喊过来,让他把贺湛编入队伍,陈百夫长的脸色有点微妙,却也不敢拒绝,当即领命,带着贺湛往自己的队伍里走。远离了程悦的视线,陈谦半句话也没与贺湛多说,贺湛没找着搭话的机会,只好站在队伍里,跟着其他人进行操练。百夫长让队伍里所有人两两一组,练习摔打,跟贺湛搭伴的人没有出手,反倒扑上来将他搂住,假作使劲,实则凑上来借机搭话。对方小声问:“喂,你就是贺家五郎?”贺湛:“不错,在下贺湛,请问你是?”对方嘿嘿一笑:“我叫张泽,我大伯是武威侯张韬。”贺湛惊喜:“原来是张侯侄儿,果真有缘,在竹山若无张侯,我们恐怕就没命了,我父亲至今对张侯之恩念念不忘。”张泽笑嘻嘻:“不客气,你来得正好,这下总算有人陪我一起挨骂了。”贺湛:“???”他哭笑不得:“我看程将军和陈百夫长都不是那种人吧?”张泽:“我头一天过来,也和你一样天真,北衙这地方,虽说大多勋贵子弟,可也有不少平民出身的士兵,陈谦手下带的人,除了我之外,全是良家子弟,你说他们能不孤立我吗?好在,现在又多了个你。”最后的语气居然很庆幸。贺湛嘴角抽搐:“可你不是张侯的侄子么,为何不去别的百夫长手下,这对你不难吧?”张泽唉声叹气:“别提了,就是我大伯特意跟季大将军说,让我待在这里的,说是想磋磨我的性子,也让我多交交朋友。”贺湛心念一动:“张侯用心良苦,听说陛下近年大力提拔平民子弟,虽说门第之见一时无法消除,但季大将军就是平民出身,你出身侯门,平日里该认识的也都认识了,多与认识些新朋友,的确没什么坏处。”张泽奇怪:“你不是刚来京城吗,怎么打听得这么清楚?”贺湛笑道:“我三哥怕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会受欺负,托人帮我打听的,他有个朋友家里在京城经商,这些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张泽羡慕道:“你三哥对你真好!”他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每回听见这样的话,贺湛都会暖暖一笑,心里说:是的,我三哥对我,对家人,真的很好。只是贺融身有残疾,哪怕再好,在别人眼里,都是有缺陷的。没有眼光的人,未必能看出三哥的好处,但贺湛觉得,三哥也无须这些人的高看。张泽还在继续抱怨:“我那几个哥哥都只会欺负我,连勾栏院也不肯带我去。”贺湛:“……”“你们在作甚!”平地一声大喝,吓得张泽差点踩滑摔倒。陈百夫长大步走过来,凌厉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我让你们练习背摔,你们俩抱一块儿鬼鬼祟祟作甚!”张泽挺起胸膛:“贺湛不懂军中武艺,我在教他呢!”陈百夫长环着胳膊:“抱在一起说悄悄话教?”张泽:“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陈百夫长冷笑:“那两位就请绕着校场跑上五圈,慢慢聊吧!”张泽张口结舌:“这、这太狠了吧,陈大哥,三圈差不多吧?”陈百夫长:“六圈。”“什么?!”张泽一蹦三尺高。陈百夫长:“或者回头我去跟张侯说你又想偷懒了。”“卑职领命!”没等张泽再次嚎出来,贺湛拉了他就开始跑。张泽叫苦不迭:“校场这么大,五圈跑下来真会死人的!”贺湛:“现在慢些跑,不要一开始就跑那么快……陈百夫长还真是公正无私啊!”刚跑了半圈,张泽就开始气喘吁吁:“他是我大伯的亲兵,因伤退了下来,我大伯为他在禁军中谋了个职,他虽然挂着百夫长,但其实是帮、帮程将军操练士兵,我大伯特别叮嘱他要对我、对我严加管教,于是我就惨了!”贺湛心想,早知道他就不该跟张泽搭话。张泽的体力委实太差,三圈下来,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在地上磨,一只手还拽着贺湛的胳膊,说话像快要断气:“我、我不行了,要是我死在这里,你就、就帮我回去报个信儿,让、让我大伯他们多给我烧两个水晶肘子……”贺湛无奈:“你大半个身子都挂在我身上,是我在拖着你跑好不好?”张泽说话都带着哭腔了:“可我两条腿也在动啊!”等他们跑完五圈,校场上士兵的训练也都告一段落,陆陆续续前去吃饭,张泽半死不活瘫倒在地上,恨不得化成烂泥就此跟大地融为一体。贺湛弯下腰,扶着膝盖微微喘息,却没有马上坐下。张泽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你就不累吗?”贺湛:“还好。”张泽怪叫:“这叫还好,你真是新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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