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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起来很难让人拒绝,这次也不例外。于是在程翔被领去和男主角见面并试镜时,工作人员领着夏至到了摄影棚的另一头:“你在这里等吧?今晚剧组加班,有几场戏要拍,坐在这里就能看见了。今晚卡司很齐。”
这大概是一种美意,可惜眼下的夏至无意领受。他坐在那个角落里,身边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他却因为一门心思全在想等下该和程翔说什么而无心,也无兴趣多去留意一分。
但程翔很久都没回来,而他自己再怎么纠结斟酌,都想不到究竟该说什么。渐渐的,棚内的各种声音终于把他的注意力拉到此时最明亮的那一块去。
现在在拍的大概是个大场面,总之聚满了人,很多人的面孔看起来面熟极了,就是叫不出名字。男男女女或站或坐,可最能吸引夏至目光的,却是一群人里唯一坐在轮椅上的那个,隔得远远的都能看见他蜡黄的脸色,身形消瘦,五官模糊,但一举一动,都有一种奇异的格格不入感,惹得夏至一再地打量他。
后来他的戏份拍完,他又由人推着从夏至身边的过道离开。他身边簇满了人,至少有三个人在和他说话,他却很少开口;擦肩而过的短暂一刻,夏至总算看清了他的脸,却随之被吓了一跳:真是一张蜡黄到面无人色的脸,眉眼平淡疲乏,可搁在轮椅上的手形状优美修长,可惜也是黄蜡黄蜡的。
他们走过去好一阵子夏至还没从那种怪异感里脱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这彻彻底底的陌生面孔有什么好挂心的。他兀自在一边稍稍有点介意这份失常,没留意到程翔已经在他人的陪同下回来了。他本想问“结果如何”,但这时,他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不轻的力道被他反应敏捷地卸掉了大半,就是手里的袋子没有幸免,直接脱手而出,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夏至变了脸色,一时间理会不得那冒失的场务的道歉,只是赶快蹲下身子把散在地上的衣裤捡起来。
尽可能快地收拾好那没机会还回去的衣物,夏至正要起身,无意中瞥见不远处一个人的腿——其实四周的腿不少,他之所以注意到,实则是因为两条腿边上还额外拄了条拐杖。
自己的腿伤才没好多久,夏至难免起了点同病相怜之心,就在起身的同时随意再瞥了一眼,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手的形状让人印象深刻,就是不久前看到它的时候,它的皮肤并不是这样的。
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电影的拍摄现场,看见的一切未必是真实的,就又继续往上看,纯粹好奇那张平淡的面孔抹掉蜡黄会是什么样子。
可当手的主人的面孔映入眼帘,心头那一点不当真的好奇瞬间被抛到了天边,他瞠目结舌地站在了原地——并不单纯出于妆前妆后巨大的反差,更是因为居然一点也没认出来。
谁能想到,陶维予化个妆,居然也能让人认不出来呢。
震惊很久都没有散。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夏至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丧气。还来不及品味自己的这个反应从何而来,陶维予已经在旁人的拥簇下慢慢地从夏至身边走了过去。他依稀感觉到前者的目光似乎停留了一刻,但等他想去抓住那点没有来处的视线时,又觉得一点痕迹没有,简直是自己的臆想了。
等陶维予一行走远,夏至才听清身边的人在说话:“……哦,就是因为他前段时间受伤加生病,现在好一点,全剧组陪赶进度。”
“腿伤可不容易好。”程翔随口说。
“可不是吗,这个角色本来不坐轮椅的,他主动提出来改剧本,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哎,你们谁看到陶维予了?说是已经下戏了,那人呢?”
风风火火的声音带来不太愉快的记忆,夏至疑惑地朝着声音的主人看过去,对方在看见他之后也愣了一下,又很快地笑起来:“咦,小朋友想通了,愿意赚外快了?”
夏至沉默了一下,不想也不知道怎么搭这句话。沉默的间隙里,此时陪同着程翔的导演助理先接上了话:“姜总,陶维予刚走没多久,现在不知道还赶得上吗?”
姜芸的目光在夏至和程翔身上一扫,笑吟吟地问:“他们两个哪个来给周楠做舞替的?”
夏至一直不太喜欢她的目光,总觉得像是在猪肉摊前等着买降价肉的主妇,就扭开头不吭声。不过这时也不比他们开口,已经有人接过话来:“这是程翔,扬声来的。”
姜芸抬一抬眼镜,点点头:“已经选中了?”
“是他们的艺术总监亲自推荐的,许导演很满意,和周楠也见过了。”
“那他呢?”姜芸指指夏至。
被问话的人摸不着头脑,一时答不上来。程翔这时说:“他是我在扬声的同事,陪我过来的。”
姜芸又笑:“我说嘛,林一言和侯放那对吝啬鬼,怎么舍得放两个这么好的来。没什么,我就是看到面熟的小朋友,过来打个招呼。对了,上次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来着?”
她的目光和口气中其实并无恶意,甚至还有几分欣赏的味道。夏至感觉到好几道视线都在这个时候投向了自己,稍稍抗拒了一下后,他不怎么情愿地吐出两个字:“……夏至。”
姜芸点点头,正要再说话,脸色蓦地微妙一变,接着人就转过了身去,语调柔和又欢快:“我还以为你先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陶维予坐在轮椅上,指着自己的腿微笑说:“走到门口你秘书追上来说你在找我。怕你等,我这个瘸子只好麻烦人家又推回来了。”
姜芸瞄了一眼夏至,才走到陶维予身旁,从他助手那里接过退轮椅的差事:“罪过罪过,让他们打个电话我过去就好了。”
“没什么,正好我忘了点东西,过来看一看。”
“找到没有?”
陶维予的笑容深了点:“找到了。听说周楠的舞替找到了,是哪个?”
他此刻坐着,矮出旁人一截,但目光缓缓划过夏至时还是让夏至觉得像是被锋利的玻璃在皮肤上轻轻一刮——不用力不见血,就是一凉,然后飞快地过去了——更不必说那种心平气和的居高临下感,无论笑得多温和语气又多平静,自始至终无处不在。
夏至心里不自在的哆嗦了一下。
那导演助理又一次介绍了程翔,陶维予看了看他,微笑始终不改:“扬声的?你们舞团一直有好舞者,下周末是不是公演新剧目?”
“周六晚上八点,艺术中心舞蹈厅。”程翔的神情这时都有些恍惚起来。
“首演你参加吗?”
程翔愣了一愣,慢慢地摇了一下头。
陶维予寒暄完这几句,又转回对姜芸说:“你既然有事找我,一起吃宵夜?我晚饭还没吃。”
“我也没。那正好,我请。”
陶维予只笑:“我这边一大群人,还是我来。地方都订好了,加你一双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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