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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文允言语不合,一时失律,请大人恕罪。”
“我知你有所不豫……”
“大人,”赵昶的话被许璟飞快打断,“原委大人既知,我也不多多言。文允仲平所言是上策,欲成就大事者,不应为小节束缚,是我过苛。”
“不。”
一个不字引得许璟扭头,赵昶盯着远处的国都缓缓开口:“救助灾民,本是义不容辞之事,只可惜我有心无力,若有刘公的兵力,天下断不会如此。梁冲焚国都迁天子,为‘权’,倚靠的也是‘权’;刘公名为举义兵讨叛逆,说到底,还是‘权’。破也好,立也罢,皆赖权柄。纵然我志在匡济苍生,但手无实权,纵然说得再多,做得再好,到最后,也只是替他人做了嫁衣。权自何来,民心、兵马、银粮、贤才。”
说到此,赵昶转头正视许璟:“子舒,你可懂我?”
赵昶的脸一半被火光染红,一半没在暗处,但眼底腾起的亮光,令人不由屏息。许璟对上赵昶的目光,那个与自己相隔盈尺的年轻男人面容冷峻,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散发出惊人的威严和光彩,就像远处正在肆虐的大火,可还要高,还要亮。
蓦地风起,火借风势愈盛,看去如同一根连接天地的光柱。许璟模糊想到:这场火烧到最后,烧掉的,到底是一国之都,或是平朝的基业,还是……这持续已久的乱世。
两相对视中,他觉得自己点了点头,但实际上他知道无论自己是否点头,他都已经把自己的决定,清晰地传达给了对方。
相较国都,良秭傍山,可攻可守,所处地势远比国都有利,刘邵大军在二月抵达之后,试着攻了几次,均是无功而返,还折损不少人马。刘邵眼见攻下良秭、大胜而归的希望短期内无法实现,越发固执己见,不管手下谋士如何劝说,就是抱着与梁冲耗到底的决定不放。
但凡还懂得一点兵法的人对刘邵的这一决定都是嗤之以鼻加无可奈何,何戎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若敌弱我强,此法或可行之。而今敌我相持,敌以逸待劳,坐镇东都,据长山之险,我军千里奔袭,劳乏不堪,士气消竭。当今求胜之道,惟出奇兵攻其不备矣。”
赵昶把何戎的原话转述给刘邵,奈何刘邵听后丝毫不为所动,一味声称:“我等举义师之名来讨梁冲,现在虽相持不下,但只需假以时日,义军之名遍达海内,良秭百姓不堪梁冲暴虐,自然心向义军,那梁冲大事去矣。”
赵昶本还维持谦恭,到最后实在忍不住,问刘邵:“刘公莫非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的口气倒还恭敬,只是如果刘邵稍加注意,绝不会忽视掉赵昶眼底的讥讽色彩。但在刘邵耳中,这句话实在是句恭维,他捻须长笑道:“成昱深知我心啊。”
纵然起先赵昶有再多的话,听到这里也就什么都不必要再说了。
一旦决定打持久战,刘邵传令全军,在良秭外二十里处安营,严令坚守营寨,不可擅自出击,并封锁除长山一侧外所有与良秭相通的道路,以图斩断良秭与周围其他地区的联系。
两军相持月余,良秭城内似乎一切正常,倒是刘邵大军的军粮出现了短缺的预兆。冯州刺史何竣、参州刺史彭未、东冀太守乔蔚虽然手下兵士众多,但既无甚实战经验,又无合同一致之心,只是盘算着如何尽量多地保全自己人马又可得胜。刘邵的不出战政策反而合了他们的意,一日一日,聚在一起饮酒聊天,空谈抱负打算,全然的太平盛世景象。
赵昶心知如此下去义军连全身而退都成未知,故每次见到刘邵,皆言战事。刘邵对此建议置若未闻,义军中其他人等也不发任何看法。一日赵昶再提出战,刘邵面色变了几变,最后皮笑肉不笑地从牙缝挤出一句:“大军作战,需考虑之处甚多,如今敌我情势混沌未明,贸然出战的结果,一个月前成昱不也看到了吗。”
说完见赵昶默然,以为是自己的话产生了效果,宽厚笑道:“成昱莫要心急,再等上一等,我已收到亨州刺史邹挺的信函,他说半月之内将领兵与我回合,既然一个月都等下来了,再半月又何妨呢?”
赵昶眉头一动,正色道:“先前败绩,盖因诸位各自为战,不肯同心协力。亨州距此就算是快马也要十日开外,邹挺大军怎能在半月内赶到?梁冲虽据长山之险,但其焚毁宫室,强迁天子,天下震动,不知何去何从,民心丧尽,正是天要亡他。刘公以义名领军起,如今迟迟不动,岂非失天下之望,又负刘公素来义名吗?”
语音一落,中军帐内再无一点声音,所有人的各色目光都投在赵昶身上。赵昶眼中只有刘邵,见他面色铁青,知道自己反复说“名”,实在是踩到刘邵痛处,但现在时势紧迫,再顾不得这些。赵昶心下一横,继续肃容说道:“刘公既有匡扶海内之心,应知此战后,天下势定矣。刘公,若再迟疑下去,徒然让天下人耻笑。”
啪的一声,刘邵站起来一脚踢飞面前的矮案,矮案翻滚到赵昶脚下,赵昶看也不看,负手昂然平视前方。刘邵气得浑身哆嗦,环顾四周,见诸人表情各异,还有不少面露赞许之色,好像就在印证赵昶方才说的“为天下耻笑”。刘邵脑门窜上阵热气,抽出挂在壁上的佩剑,直指赵昶,颤声怒道:“你动摇军心,若不杀你,何能服众!”说完当真从帅位上冲下来要刺死赵昶。
赵昶神色无异,动也不动,毫无无闪避之意;其他人这时反应过来刘邵已经气得发疯,劝的劝,拦的拦,拉的拉,躲的躲,一时间原本肃穆的中军大帐混乱不堪,声音鼎沸,好像一锅烧开的粥。隔着其他人冷冷审视虽被拉住但仍叫嚷着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刘邵,赵昶脸色苍白,可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很多以前不愿想的事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他想不开。
刘邵推不开劝阻的诸人,震怒却也无可奈何,这时冯州刺史何竣拔高嗓子对赵昶说:“成昱,刘公往日待你如何,你既一口一个‘义’字,为何临到自己头上,就再不记得义为何物了?”
何竣口气严厉,可他背对刘邵,所以赵昶很快从他的表情中读懂言下之意。他正想摇头,何竣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对他说:“何不给刘公个台阶下,你若真想一战,还是要刘公应允的。”
“何大人,并非我想一战,而是不得不战。便刘公真杀了我,一样的话,将来总有人说,怕就怕今日我一人之死,至此绝了众人谏言之心。”
何竣闻言叹气,赵昶再望犹在试图冲来诛杀自己的刘邵,暗暗叹了口气,跪下道:“末将出言不慎,顶撞刘公,愿听凭大人发落处置。”
刘邵没料到赵昶这么轻易地认错,不免愣了一愣,缓过神来再要发作,营中其他人均为赵昶说起情来,说他固然卤莽,但临阵杀将是大大的不吉,既然已经认错,刘公心里要还是不舒服,大可拉出去打几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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