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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年发生在这个房间里有一件事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那还是《溯日徊光》正式上映之前,唐棣文本来在工作室剪第三道还是第四道样片,忽然接到个电话,之前唐棣文情绪都还不错,接到电话后蓦地变了脸色,起先还只是剪接一起继续剪片,没到十分钟,脸色越发难看,乔琬当时在他身边,看他额角的青筋都浮出来。明显心思不定地又撑了十分钟,唐棣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离开一下。”尔后一个字没多解释,摔下其他人甩门离开。
其他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跟上去,等到两个多小时后还不见唐棣文的身影,工作室里的其他人才犹豫着对乔琬提议:“打个电话给导演吧。”
他就打唐棣文的手机,起先三个是通的,但没人接;重拨到第四个,才响一声就突兀地断了,再打就是盲音。乔琬想了想,又打到唐棣文家里去,管家接了电话,听到是乔琬的声音竟然有送了口气的意味。如此一来乔琬反而急了,问:“唐……”
猛地意识到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很快改了口:“导演在吗?……那好,我马上过来一趟。”
去的路上乔琬就隐约认定事情不妙,到了之后看见守在玄关处的管家,张口就问:“出了什么事?”
管家却不多说,镇定地答道:“唐先生在书房。”
他立刻撇下管家一路小跑往书房去,拧开房门才踏进一只脚就听见唐棣文阴沉的声音,是爆发前最后一点宁静:“回来做什么,滚。”
乔琬一愣,没理会,轻声说:“是我。”
“出去。”口气依然不耐烦,却不复起先的阴沉了。
他听出语调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疲态,乔琬无声地合上门,从门边走到唐棣文身旁。天色已经暗到除非走到近处再难看清的地步,所以当乔琬真的看清靠在椅子上的唐棣文,怔怔半晌才想起冲去开灯。久处黑暗中的唐棣文瞬时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眼,还是不耐烦:“把灯关了,你也出去。”
他额头上的上不再流血,但创口肿了起来,半边脸上残了已经干涸的血迹,因为情绪的缘故,唐棣文的脸色在乔琬看来就是铁青的;见状乔琬皱起眉,同时声音不由自主高了:“怎么回……”
话没说完,目光先被摔在椅子旁的手机牵住,再稍稍往上瞄去,染血的手帕和沉沉一串钥匙被唐棣文紧紧捏在手里。
他一惊,很快还是定下心来,屈膝半跪下来,拉住唐棣文的手柔声说:“我们先去医院吧,你伤得不清,总要包一下。”
唐棣文甩开乔琬的手,但乔琬又一次覆上去,不依不饶;如此反复数次,看上去疲倦已极的唐棣文终于没有再次甩开,却还是低沉地重复了一句:“把灯关了。”
乔琬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只是唐棣文离开岳江远的借口。
这个念头在刚开始那一段出现得很频繁,后来那两个人真的分开了,那时乔琬拿到第一张片约,他几乎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会再出现一个人,唐棣文会用什么方式结束一切。
谁知道,一直没有。
他们竟然过了好些年。
乔琬成了比当年的岳江远还要红的一线演员,人前人后风光无限;似乎比较起来,他什么都要比岳江远强些——无人不称许他的天分和勤勉,他年华正好,大小奖项已经拿了不少,出名的导演愿意把心仪的剧本留给他;他在圈子里人缘一流,前辈的提携和后辈的尊重一项不缺,连记者都回护他……
不过在乔琬看来,这些年中最不可思议的奇迹,还是他和唐棣文的关系。
直到亲身经历他才知道,原来有些人是可以在对对方一无所知的前提下,若无其事地共同生活的。
唐棣文从不对他提及过去,亦不许诺将来。现在一旦变成过去,就丢弃,未来也无甚值得许诺,总会变成现在。他们一天天地过,他看他一天天地变老。
唐棣文教乔琬很多东西,只要合适主角的位置就留给他,也为他写剧本,在旁人看,隐约就是理想伴侣。每遇到不知内情的人来表达羡慕,乔琬微笑,他演技一流,没人看得出真假。
有的时候连自己都瞒过。
其实说穿了,四个字,不闻不问。
学不会这一点,乔琬就不是乔琬了。
面有疲色的男子盯着半满的玻璃杯,失神地对面年轻的女人说:“你知道不知道有这么一句诗……”
“什么?”
他消瘦的脸颊冲上来自酒精的潮红,听到询问后过了很久,才抬起头,飞快地瞥了眼面前的那个萍水相逢的女人说,又垂下眼,用懒洋洋的语调念了一句:“灰烬中蕴留着钻石的荣光——那是永恒璀璨的晨星?”
她愕然地摇头:“不,我从未听过。”
他轻轻笑起来,一只手支着下巴,空闲的另一只手时有时无地敲打着玻璃杯。他看来是无心为之,却意外敲击出悦耳的节奏,听得那个年轻的女人不由得双眼发亮,等他停下来,才满心欢喜地对着这个一切成迷的陌生人说:“你学过乐器?”
“没有。”
“是吗,那倒是让我意外了。我倒是学过几年长笛,你的调子抓得真准。”
他勾起嘴角,似乎想对她表现出善意来,但又在善意传达出去之前先一步改变了主意,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刹时之间,无数的烟花在他眼前炸开,他却身在旷野之上,举目四顾,了无旁人。风呼呼地划过他的耳边,带着青草气味的湿润空气覆上来,吻过他的头脸,又不恋倦地去了,风声里听到谁的笑声,在喊他的名字。
可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伏在桌子上,喃喃地重复着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诗:“灰烬中蕴留着钻石的荣光——那是永恒璀璨的晨星……”
他的声音低下去,手边的杯子碰翻了,残酒在玻璃杯里打转,因为量少而不至于泼出来;他身边的女人低头看着他,很久很久,爱怜地伸出手,刷过他覆在他额上的发,也喃喃地说:“灰烬与钻石……那你的钻石又在哪里呢……”
……
“对不起。停一下。”
乔琬坐直身子,忽然开口,几乎把片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这是在唐棣文的片子里,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喊停。
唐棣文从监视器后面探出半张脸来,果不其然地,他语气不善:“怎么回事?”
“这一场,太别扭了,我演不来。”
明明之前的表演已经镇住所有人,乔琬盯着唐棣文,一字一句地说。
“你不是能替剧本拿主意的人。”唐棣文想也没想地拒绝。
乔琬盯着他,神情复杂,但还是微笑着走到唐棣文身旁,轻声说:“我拿的上一个剧本里没有这一出。我需要时间准备。”
“你也看见了,我没有时间给你准备。还是这个镜头,再来一次。”唐棣文的目光又回到监视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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