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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意或许无心,但话至此刻,他总算将那个充满敬畏的“您”,换成了标榜亲密的“你”。
薛铭修淡淡斜了他一眼,眸中似乎带著讽刺。但最后无非轻笑一声,到底由著他去了。
“他是我的舅舅……你说关系好不好?”
颜惜一怔,难得吃了一惊:“舅……舅舅?可是他的模样……”
“很吃惊吗?”薛铭修看著他,一副嘲笑他没见过世面的轻薄样子,“那我还告诉你,我现在最小的弟弟,前天才刚办了满月礼。”
他低头,面无表情地拨了拨折扇:“不过再等两三个月,这个弟弟也要当哥哥了。
颜惜沈默了。良久再开口,却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他只问:“那你呢?你怎么样?”
薛铭修皱眉:“什么。”
颜惜的声音轻轻的:“你也有妻妾……有孩子了吗?”
薛铭修闻言,眼底顿时厉光大盛。他手心一翻,便将颜惜黑亮如瀑的长发握在了掌中。
薛铭修慢吞吞地道:“刚刚你亲我,得寸进尺,犯了我的第三条大忌;现在你问我的问题,不知死活,又犯了我的第四条大忌。颜惜,你是不是不怕死?”他一边说著,手上动作也越发轻慢,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颜惜的整个头皮,甚至是整个头颅,都撕扯下来。
可颜惜神情依旧。他闭著眼摇摇头,喉咙深处,流泻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我想我已经说过了。我很怕死,但若是能死在你的身边,那倒也没什么遗憾。”
感到头皮逐渐发麻,颜惜忍耐不得,忽然扑哧笑了:“这么小气?不过问问你有老婆孩子没有,你竟还真生气了。”他笑得楚楚可怜,惹人心疼得紧,“我一说不怕死,你就要开杀吗。”
“不,我并不想要你死,”薛铭修低头看著满掌青丝,漫不经心地道,“怕死的人我才让他死,至于那些不怕死的人,我就让他生不如死。”
颜惜目光一抖:“……真狠。”
薛铭修合拢五指,将头发尽数嵌进缝隙,好像通过细薄的风筝线,将一只骄傲自大,不知进退的漂亮风筝,完全制在了掌心。
对于颜惜来说,生不如死,那显然是怕的;而至于死……虽然他是真的觉得,若是能死在薛铭修的身边倒也不怀遗憾,但是死这种事情,实在大可不必急于一时。更何况,现在他要是死了,追根溯源,岂不是为了清慕那个家伙而死的?
太划不著了。
他听见薛铭修带著冷冷的笑意问他:“颜公子,你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拿出来,是足以让我饶了你的?”
“有啊,”颜惜心平气和地笑笑,“清慕他啊……长得很好看哪。”
薛铭修感到眉间隐隐在跳。
颜惜凑近身去细细瞅他的五官。语气恍惚,似乎有些羡慕。
“好看得……和你很像呢。”
薛铭修的脸色,就在那一瞬间凝住了。
房间安静得……别说一根针,就是一片花瓣落在地上,恐怕也能如雷贯耳,响若轰鸣。
然而它并没有持续多久。
颜惜忽然低笑,声音仿佛银盘碰裂珠玉相接,清脆幽婉,既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又有久经风月之所的柔媚。薛铭修闻声始动,脸上凝固的坚冷,一点一点碎裂晕散。
他转头觑了颜惜一眼,只见那人满眸笑意色若桃霞,眉目唇角,俱是流动的风情。
他忽觉此人的确是想相当迷人的。妖精一般的迷人。至少在他看来,比起五年前那个九天仙子一般冷清孤高的公子无夜,实在是要有意思得多。
颜惜歪著脑袋,一边卷头发一边懒洋洋地道:“颜惜自小久居花街柳巷,不识字不通文,于朝廷和江湖都是一无所知,”他转转眼珠,那里面简直亮得惊人,“可颜惜也不是傻子。我想皇宫这种地方,除了冤魂厉鬼,恐怕,就数陈年秘闻最多了吧。”
薛铭修微微一笑,难得并不嘲弄。像是在等待颜惜继续讲下去。
但颜惜偏偏停了下来。他将下巴仰得更高了些,神情恍惚,唇齿微张,眼底时而惊流万千浪涛汹涌,时而一池碧波幽眇如烟。但无论怎样看,都是一抹浓郁难化的痴然之色。
薛铭修低头一笑,缓缓将折扇拨开一个角:“你迷上我了。”这一次,语气更加笃定,却也更加轻描淡写。平常得,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啊”似的。
而颜惜也并未否认。他沈默了一会儿,笑意渐媚,眸底水光烛火交相错映,波纹粼粼。他轻轻道:“难道我的运气那么好,竟然和某位皇子殿下,同在一个屋檐相处了那么多年吗?”
薛铭修闻言面目无甚变化,只是左眉极浅极微的一个上撇,便让那抹笑容,几乎变成了一份由衷的赞美。
“啧啧,居然被你猜到了啊。这么绝密的事情。”
十三年前,年仅五岁的皇长子薛铭仁,因为一次偶然的出宫游玩而不幸失踪,皇室久寻未果,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能杀的,当年都被薛景墨要么为泄愤,要么为堵嘴地卡擦解决掉了;而至于不能杀的,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尊崇,也都是被毫无例外地狠狠警告,甚至生死威胁了一番的。
那更别提小老百姓了。
皇长子失踪,这样的事情,华国皇室并不愿意为天下知。
消息刚刚报上来的时候,薛景墨自然是雷霆震怒,在派人四处寻找之前,便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带著薛铭仁出宫的那一大众太监宫女嬷嬷,甚至是早已和薛铭仁分别经年的四位奶娘,都全部处以了极刑。其惩罚之酷,手段之辣,后果之惨,足以让宫中人在其后一百年都谈之色变,牢记教训。
可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薛铭仁是薛景墨最爱的孩子,一直都是──那个时候是,现在是,而将来……从薛铭仁已经失踪那么多年,但是薛景墨仍然不肯将薛铭修上提为皇长子这一点来看,将来,也仍然会是。
那不仅仅只是因为薛铭仁是皇长子,更因为,薛铭仁是他与封荷茗的第一个孩子,是那个,薛景墨最最深爱的封荷茗,给他生的第一个宝贝儿子。
而薛铭修虽然同为封荷茗亲生,但奈何他投胎时运太差,不仅害得自己母亲难产,更还不幸碰上了当年的风云政变。这等猛烈的生理心理双重夹击,害得身子骨本就羸弱的封荷茗,终于不得不舍下这一双幼年骨肉,早早离世而去。
一旦牵扯上情爱,薛景墨立刻就从狠辣无情的冷酷帝王,沦为了一介凡夫俗子老百姓。他是典型的爱妻至深,而,责子至切。
宫中许多人都无法理解。其后薛景墨因皇权所迫不得不又封了那么多的贵人嫔妃,又再生下了那么多的皇子公主,可是他竟然宁愿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父爱赏赐,甚至施舍给那些,根本不是他深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子女,却也不愿意多看这位曾经至爱给自己留下的最后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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