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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树把那盒卡片放到货架最右边,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我。我已经习惯被他这样一语不发地盯着,把手插在口袋里走过去,从口袋里抽出那罐qoo。
“给你,果汁。”
我把qoo递到他眼前,他看了那罐果汁一眼,又抬头过来看着我。
“我脸上没有你爸爸,你找再久也没用。你如果会渴的话,就先喝这罐果汁。”我想了一下,又改口说:“果汁是我特地替你拿回来的,你喝就对了。”
立树听我这么说,才伸手接下了果汁。我顺势牵住他的手,和老板打了个招呼,就打算带他回我家。
没想到立树像是吓一跳似地,被我碰到手的瞬间还缩了一下,随即又抬起头来,和我四目交投。
我已经不想理会小孩子的心理状态,反正一个礼拜后他就会被遣送回家。我一扯他的手臂,把他往外拖,他就踉跄地跟着我,表情有点惊慌。我不知为何有种快感,我想我在心底不小心把立树当成了秀朗的延伸,欺负他就等于欺负林秀朗。
我听见老板在身后说:“树树,明天见喔,掰掰。”
立树一路回头,他看着老板挥在半空的莲花指,忽然甩脱我的手,跑回老板跟前。
“喂。”我叫了他一声,不耐烦地叉着腰。立树看了老板一眼,小手抓着老板的大手,老板还没开口,立树似乎犹豫了一下,抬头小小声地开口。
“掰掰。”
然后他就转过身来,飞快地跑回我身后,一副要跟着我走的样子。我微感诧异,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孩子开口说人话,虽然对象不是我。
我想起来他刚看见我时,那种惊讶搞不清楚状况的神情。还有早上的时候,那种一副要跟着我离开的动作。
他该不会是以为,我是要把他推给老板,然后再也不回来了吧?就跟他爸爸一样。
想到这里,我心竟莫名地有股闷闷的感觉。虽然我心里很清楚,就算这孩子再怎么孤独、再怎么可怜,那也不是我的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某些方面来说,我还是受害者,平白无故被塞了一个孩子,还得受恻隐之心的苛责。
而且这让我有一种中计的感觉。秀朗某些方面挺理解我的,毕竟交往了这么多年,秀朗知道我是那种虽然满嘴嘲讽,但心底有一处柔软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人。
不管怎么样,我星期五一定会把立树送回他爸爸身边,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
他把我给他的qoo用吸管戳开,一手被我牵着,另一手就拿着果汁徐徐地吸着。
我忍不住问他,“好喝吗?”问完才发现白问了,因为他一定不会回答我。事实上也的确没回答我,只是像之前一样,把头转过来,用那装黑白分明的眼瞳望着我。
我灵机一动,想起早上在幼稚园里看到的,园长的招数。
我在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按向他的额,把他整颗头包裹在掌心。虽然我没猩猩的手那么大,但包一半还是办得到的。我用自以为温馨的表情望着他。
毫无反应,就只是个小毛头。
我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十分愚蠢。猩猩的沟通方式人类果然学不成,我收回了手,从地上站起身,牵着他的手回家了。
接下来几天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立树还是一句话都不开口。我每天早上把他送到杂货店,晚上把他接回来,回到家我倒头大睡。我把多的一条旧棉被给他,他就一个人抓着棉被,缩在榻榻米的另一角。
不过第三天的早上,我发现他不知何时从房间另一头,蹭到了我棉被旁。我醒来的时候他也惊醒,看见我就在旁边,露出一副我是绑架犯之类的震惊神情。
第四天我就跟老板多借了一条被子,还顺便借了垫被和枕头,在我床边做了一个小床。晚上立树警戒地看着那张床,好像我在上面设了异世界出入口似的,直到我把那张小床踢到墙角,离我的大被团远一点,立树才慢吞吞地爬进了那床温暖的被窝。
我听着立树不安的呼吸声,缩在房间另一头想,这又是何必,反正他明天就要走了。
像大树一样高5
我听着立树不安的呼吸声,缩在房间另一头想,这又是何必,反正他明天就要走了。
隔天我跟组长说今天可不可以早退,钱可以从日薪中扣没关系,反正我会向林秀朗请求赔偿。组长好奇地问我:“怎么了吗?你以前从来不迟到也不早退了啊。”
我装作为难地搔了搔头,“这个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没有让清洁公司里任何人知道我的过去,我还编织了一个假象,那就是我背后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要养。
其实我也没有说谎,我只是在他们中秋分月饼的时候,总会故意多拿两个,然后腼腆地笑着说:小孩喜欢吃这个,再把那些月饼拿去分送给老板杂货店里的孩子。诸如此累的技俩,有时也可以骗到一点廉价的同情。
“这样啊,真是辛苦了,这么年轻的爸爸要养家,我知道了,今天我替你打晚班的卡,纪录上就不登了,不要告诉别人喔。”组长拍拍我的肩,我呛着笑了一下。
那天晚上立树睡下后,我却睡不着。我点了根烟,边抽边看着他睡着的背影。
立树感觉仍然很不安,他的身体缩得虾子似的,我记得以前做过个心理测验,选睡姿的,里头说这种睡姿就是防备心重、自卑还有缺乏安全感的象征。可惜我这个防备心重、自卑又缺乏安全感的男人,从小却都是呈大字形仰躺在睡的。
我看他一下子翻来覆去,一下子又扭着脖子。我家地板太硬,确实不适合发育中的孩子,何况他在家里一定习惯睡席梦丝名床的。
真的很不安稳时,立树会忽然把头窝下来,两手合十靠到颊旁,靠着自己的体温令自己安心。这动作让我想起了秀朗,我不知道睡姿这种事也是会遗传的,总之看到的瞬间,什么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全都涌上了心来。
秀朗也喜欢把手压在脸颊下睡,隔天手麻得连我都抱不动,还会哀哀叫个没完。后来我就说你来枕我好了,我血液循环慢,麻不了我,但秀朗枕了一会儿就嫌我的手冷,不够暖他的颊,到头来宁可找个小枕头窝。
是啊,我一向够冷,冷到就连分手的时候,我也一滴眼泪没在他面前掉。
我其实真不怪他跟我分手,应该说他和我分手这件事本身,我完全可以理解。
那是二选一的问题,而放在天坪另一端的代价太沉重:家产、家庭、父亲、妻子、工作、未来的社会地位和人生。而天坪这一端,只有一个小小的吴正桓,胜负太明确了。
我不能理解的只有他分手时跟我说的话,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
他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身后站着爱文,然后开口。
“就是这样了,恒恒。”
之后他就放开了我的手,到前几天抱我大腿以前,再也没有碰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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