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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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眼眶一热,喜极而泣,向观音菩萨磕了好几十个头。心中默默祈求:“弟子并不敢奢求甚么春风桃李,名满天下,只要他平安无事,便是菩萨恩赐的最大福泽了。”

又拾起可如先前摇落的那支签来,也是四句:

“遇不遇,逢不逢。日沉海底,人在梦中。”

却是不得索解,心中思忖其意,一时默默无语。

可如的小手抓住了母亲的红罗裙,轻轻摇道:“妈妈,你又在想方宜哥哥了吗?”

纪云芳回过神来,柔声道:“是啊。妈妈想他早点回家。”放回竹签,问道:“可如,你想不想方宜哥哥回家?”

可如“嗯”地点了点小脑袋:“想的!”又想起甚么似的,忙问:“要是哥哥回家,会给我带礼物吗?”

屈方宁在门外,哭得眼睛酸涩,甚么也瞧不清楚了,听到她娇憨的言语,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情愿给你去摘。”

纪云芳眼泪还未拭去,破颜一笑,道:“一定会的呀。你方宜哥哥最会甜言蜜语,讨女孩子的欢心。从前总是哄着碧桃姊姊,说长大了要八抬大轿娶她过门,骗了她好多桂花糕。”说到爱儿幼时的趣事,神色极为温柔。

可如大为佩服,连忙又问:“碧桃姊姊脸上有一个大疤,方宜哥哥也有吗?”

纪云芳微微摇头,笑道:“不,他跟允宜哥哥长得差不多。”

可如长长惊叹一声,道:“那可好看得很哪!那他也喜欢看金鱼、逗鸟儿,吃饭也要人喂吗?”

纪云芳摸了摸她的头,轻轻道:“不,你方宜哥哥是个小坏蛋。从小就会装病,撒谎撒得眼睛都不眨,做了甚么坏事,全推得一干二净。栽赃嫁祸,更是拿手好戏,你允宜哥哥常给他欺负得直哭。别说妈妈,就连你爹也拿他没有办法。”

她抬起了温柔的眼睛,看着观音大士座下的莲花,道:“有一年春天,也是这么一个下午,爹爹旬休在家,问起他兄弟三人的志向。你大哥他们说的,都是甚么乘风破浪,愿扫天下。只有这个小坏蛋儿,手指墙角一丛牡丹花,说:‘只愿为此物。’妈妈一看,就担起心来,生怕你爹脸色一变,拿板子揍他……”

可如睁着圆圆的眼睛,道:“哥哥要当一朵花儿,那多好玩呀!为什么爹爹要揍他?”

纪云芳微笑道:“那是人间富贵花,爹爹不太喜欢的。只听他振振有词地说:‘我要一个人,站在墙角下,既不稀罕风,也懒得正眼看太阳,慢慢地长着,一天就长一个小叶片儿。高兴开花的时候,甚么时辰也不挑。要是不高兴了,多少人看着也不开……’”

可如听了,不禁神往,忙问:“那哥哥后来哪儿去啦?”

纪云芳嘴唇一动,却没有说话。

她想:“他被爹爹妈妈送走了,送到了北方的草原上,送到了……敌人的心脏里。一生一世,再也做不成江南的花儿啦!”

心中陡然一阵酸楚,眼泪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

可如见母亲哭泣,也不禁哭了起来,抽噎道:“妈妈,妈妈,你别难过!”

纪云芳再不能抑,泪如泉涌,扶着香案,哭道:“方宜,方宜,妈妈对不起你!八年啦!妈妈的心,也跟着你的马车一起走了!”想到爱儿幼年北上,恐怕早已凶多吉少,甚么平安归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话。心中悔恨之极,痛哭道:“好孩子,妈妈的乖孩子,若有来世,再也不要投生在我们家!”

屈方宁在门外,一字字听得分明,只觉心如刀绞,泪落如雨,连衣襟也浸湿了。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满带疑惑的呼唤:

“小……达慕?”

他心中骤然抽紧,举袖擦了擦眼泪,回头望去。朦胧之中,认得是御剑麾下一名小队长,在福建还陪他玩过的。勉强稳住心神,招呼道:“阿赤队长。”哭得久了,声音极是艰涩。

阿赤看着他泪痕斑斑的脸,奇道:“小达慕,你怎么了?”南语颇为流利。

屈方宁手背狠揉着眼皮,故作迷惘,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这里歇了一会儿,眼睛就难受,眼泪也流出来了。”

阿赤向他身周一看,长明灯上烟气缭绕,焚香炉中青烟袅袅,便知端的,释然道:“你这是被烟熏着了,敷一敷便好。”他深知这少年跟主帅关系匪浅,指不定哪天便成了鬼军的继承人,不敢怠慢,忙带他回了院舍,取了两个冷水皮袋给他敷眼睛。

屈方宁躺在床上,双手捂着水袋,回想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捂了一会儿,皮袋都捂热了,对镜一照,眼皮还是肿得通红。心中一慌,想到御剑回来,这副模样,如何瞒得过他?见阿赤与另一名兵士都在走廊门口,屏气凝神,运起屏息御化之法,偷偷溜了出去。旋即从冰井里摸出两块冰,躲在假山后敷了半天。他今日大喜大悲,大耗心神,红热的眼皮被冰块清清凉凉地一敷,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满天暮色。冰块早已融化,眼睛也不再胀涩。对小池一照,恢复如初。振一振濡湿衣摆,正待起身,忽然心中咯噔一声:“不对。”

眼前人影矗然,由厢房直至花厅,三步一停,五步一岗,全是神色谨严的皂衣守卫。

他心中一惊,缩身假山后,从滴水洞中窥望出去。只见二人抬着一顶青色软轿,从偏门中让了进来。抬轿之人脚步极轻,似有若无,显然身负高强武功。轿中匆匆走出一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容貌甚是端肃,颌下长须几缕,望之气度非凡。他靴底落地,便四周环视一番,想是平时谨慎惯了的。屈方宁忙躲在一旁,心中好奇:“这又是何人?”

只见此人脚步一动,径往花厅中走去。御剑的声音亦随之传出:“一别经年,文相越发清健了。”

屈方宁全身一僵,几乎不敢相信:“文相?难不成是那……南朝宰相文僖么?”

那人长揖到地,恭声道:“不敢,都是托将军的福。还没问将军贵体金安?”

御剑懒懒道:“我有什么好问的?坐着说话罢。堂堂一国之相,何至于跟我们草原蛮子如此客气?”

文僖连称不敢,道:“将军说笑了。将军英威神武,德沛寰宇,下臣惶恐,不敢与将军平坐。”

屈方宁听了这几句对答,再无怀疑。见这位当朝第一权相在敌国将领面前卑躬屈膝,满口谀辞,心头如重千钧,又兼愤怒憎恨,暗自切齿:“老皇帝是瞎了眼吗?怎么找了这么个狗东西当宰相?”

御剑也懒得跟他啰嗦,挥手道:“闲话少叙。我问你,黄惟松党羽近日动作频频,广结盐政、漕运、关税、织造、赈贷一众监司官员,所为何事?”

文僖惊道:“竟……竟有此事?黄惟松为江浙粮运一案,上月才与漕运总督刘汝衡撕破脸面,互揭其短,抖落昔年旧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这是……为挽回颜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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