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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漪的话好似滴水不漏,可谢夫人却听出她在有意避重就轻。她打量着寒漪,问道“你爹受牵连下狱,如今是何种景况?在你的家族蒙难之时,你又是如何安置的?细细说给我听。”
寒漪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想了无数种与谢夫人对答的内容,却不料被她直接问到重点,切在要害,她实在是个厉害的人物。
允恭清了清嗓子,从地上站起身,插话道“娘,寒漪的父亲……”
“谁让你站起来了?娘问的是她,你又插什么嘴?”谢夫人毫不客气地叱道。
允恭复又跪下,不忘看了看寒漪,冲她笃定地点点头,她亦报以一笑,随后对谢夫人道“我爹,我的家族都是被冤枉的,连坐之罪最是可怕,可怜我的父兄,等不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了……”
寒漪说着,眼眶一度湿润,谢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允恭竟与罪臣之女有了孩子,最可怕的是,她父兄已经伏法,而她却仍偏执地认为他们无罪,这是要与官家作对,允恭怎会陷入这桃色的泥淖而不自省?
寒漪忍住哽咽,接着道“那时,我尚未满十五岁,又是个女子,因而免于一死,被贬入教坊司……做了……做了官妓。”
这是谢夫人最不愿听到的结果,魏国公府无论如何不能接纳一个青楼女子,即便她怀着允恭的孩子,也绝不容许。
允恭错愕地看向寒漪,他没想到她会将实情毫无保留地告诉母亲,这可跟他之前教她的说法大相径庭。
寒漪有她自己的想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今后藏着掖着,提心吊胆地过活,不如直接把话挑明,她怀的可是徐家的骨肉,如今的她,母凭子贵,当是最有份量的时候。
可谢夫人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不自然,她本就涵养极高,又是个胸襟开阔之人,得知寒漪遭际堪怜,便道“你的经历确有值得同情之处,我也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运不公,令你沦落风尘。允恭为你瞒了家中这么久,直到你肚子大了才领你来见我,可见他心里极清楚,我未见得就能承认了你,他的顾虑是对的,魏国公府不会接受奉子成婚的亲事,这叫家丑。”
寒漪听出这是要将她拒之门外的意思,脸色愈难看起来。谢夫人顿了顿,又道“不过,既是允恭犯下的过错,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家门不幸使祖宗蒙羞,怪我监顾不力,我该自请家法处置。”
侍立一旁的嬷嬷惊道“夫人,这如何使得,万万不可啊。”
谢夫人语气坚决地道“刘嬷嬷,自我嫁来徐家,当家主事以来,功过是非赏罚分明,这次也不能例外,我与允恭各领三十大板,即刻执行,来人!请家法!”
允恭与寒漪面面相觑,始料未及。家仆搬来两张长条将军凳,放置在花厅中央,手握长竹板立在一旁。谢夫人站起身,面色凝重地朝将军凳走去,允恭见状,知道母亲要来真格的,跪行上前拦住她,道“娘,使不得,您这是要折煞孩儿啊!”
谢夫人低下头,语重心长地道“还记得吗?你名字的允恭二字出自《尚书·尧典》,娘和你爹希望你诚实,恭谨,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娘出身将门之家,你该知道娘决定的事向来说一不二,这三十大板,娘必须挨受,否则娘愧对祖先,愧对你爹。”
允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赧颜汗下,道“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就让孩儿一人来领受这六十板。”说完,他起身走向将军凳,把袍角撩起,掖在腰间,趴在凳上对掌刑的家仆道“来吧,六十板,一板都不能少。”
竹批打皮肉上,出噼啪脆响,允恭怕母亲和寒漪担忧,咬紧牙关,忍痛吞声,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滑落,洇湿了地面。
寒漪望向谢夫人,见她面无表情,连眼皮也未抬一下,再看允恭的裤子上,已逐渐被血水渗透。她咬着唇,两手撑了腰,朝谢夫人慢慢跪倒,哀求道“夫人,别打了,不是允恭的错,是我先撩拨勾引的他,剩下的板子就让我来挨吧。”
允恭听到寒漪哭求的声音,咬牙安慰她道“你别担心......我能......坚持住。”
他一旦开口,反而再绷不住,呻吟之声渐由惨叫声取代,谢夫人似乎不为所动,理也不理寒漪,直到允恭止住了哀嚎,晕死过去没了动静,而一旁读数的家仆恰数到‘五十’。
谢夫人这才叫停,她吩咐道“剩余的十板暂且寄存下来,待少爷醒了再打不迟,你们将他抬回房去,请良医所医官替他诊治。”
早有四名家丁上前,一人一角抬起将军凳,出了花厅。寒漪目怔口呆,隐约觉察出不祥之征,刘嬷嬷扶谢夫人坐回堂上,寒漪战战兢兢面对着她,缄口结舌,大失方寸。
没了允恭在旁,谢夫人直言不讳地道“我的儿子我了解,他向来好济弱扶倾,有时过于怜贫惜贱了些,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因此,难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作为他的母亲,我有义务替他析微察异,辨伪去妄。”
寒漪苦笑道“夫人觉得我是在利用允恭?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允恭为了我,还同他长姐闹翻过,他是不会离开我的。”
谢夫人不觉皱了皱眉头,道“你是说,他姐姐知道你们的事?”
寒漪道“何止知道,她几乎就要接纳我了。夫人,您若真心待允恭好,自然会爱屋及乌,准许我陪在他身边的。”
谢夫人瞪视着她,道“几乎就要接纳,那便是没有接纳。今日我便同你交个底,只要有我在一日,绝不允许青楼出身的女子嫁入魏国公府,至于你肚里的孩子,若真是允恭的,我不干涉他抚养自己的子嗣,只是你,不许再纠缠他,有多远便走多远,听明白了吗?”
寒漪只觉迎面泼来一盆冷水,将她仅有的星点希望彻底浇灭,她无声下泪,道“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堕入青楼却从未自轻自贱,夫人当真这般狠心么。”
谢夫人无意与她继续分辨,果决地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再干净的白绢一旦落入染缸,还能保留原色?我倒要奉劝你一句,风尘中人切忌心比天高,允恭真的只是怜贫惜贱,他为了你不惜与长姐交恶,也挨了家法的板子,你若还有一丝一毫的廉耻之心,就照我说的做。”
寒漪已记不起她是怎么走出魏国公府的,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别院,院中那树西府海棠早已过了花期,再不复春夏之交时迎风峭立,花开似锦的光景。
而谢夫人的境况也甚为不妙,寒漪刚走,她就捂着胸口跌坐回太师椅上,亲历了这场变故,她只觉身心交病,力倦神疲之感再次袭来......
朱棣护送妙弋回到国公府,二人在巷口依依惜别。她才踏进府门便被家仆告知谢夫人病况紧急,她惊魂不定,一路飞奔至母亲房中。医官刚看过诊,小声同刘嬷嬷交代着什么,她来不及询问,急奔至母亲病榻前,刘嬷嬷见了妙弋,面露喜色,道“小姐回来了。”
妙弋俯身看着沉睡的母亲,问道“嬷嬷,我娘怎会突急症?”
刘嬷嬷哀叹一声,遂将允恭领寒漪进门,以孕事相要挟的事添油加醋告知妙弋。
妙弋气恼地道“夫人本就有病根,最忌急怒攻心,允恭难道忘记了吗!”
谢夫人昏睡中似乎听见了妙弋的声音,她强打精神睁开眼睛,果然见到了朝思暮念的女儿,她虚弱地呼唤着妙弋,道“可算回来了,你这丫头,真是叫娘担心坏了……”
妙弋跪在榻边,攥紧了母亲的手,忍泪道“娘,女儿回来了,是女儿不懂事,害您操心劳累。您可千万别伤心动怒,仔细您的身体。”
谢夫人抬起手,摸了摸妙弋的脸颊,缓缓说道“娘没事儿,自打收到你爹的家书,娘一直盼着你回来呢……你也受苦了,你爹在信里说,你为他挡受了劫营刺客的暗箭,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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