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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梅与许浩南情定不过才区区几个月,却已情谊深厚。不知许浩南心里如何作想,她是一日也不愿再留在沈之沛身边,如真有那么一天能逃脱将军府这个老龙,她愿意与他双宿双栖一辈子再不回这囹圄囚笼。在雪梅鄙视下,许浩南始终不曾抬头,眼观鼻鼻观口直挺挺伫立在沈之沛面前,目不旁视。雪梅心中一愣,也敛回视线,确实是自己太不小心了,怎么又忘了在沈之沛面前不能流露半点迹象。她偷偷窥视沈之沛,沈之沛态度还算镇定,似没有发觉她的小小心事的说:“去,换好衣服,在房间里等我。”雪梅一步三回头从会议室离开,行至门口才对沈之沛露出娇媚笑容,沈之沛朝她不耐摆摆手:“做什么,还不快走!”她这才小心翼翼从外将门关好。室内寂静清冷,阴云密布的窗外正袭来烈烈寒风,今年初春仍是乍暖还寒,连同沈之沛心里也布上沉甸甸的阴霾,见许浩南恭敬垂首站立,走过去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浩南,如今将军府中我只信你一人了,此次被面对北伐有什么异动吗?”许浩南父亲与沈之沛世代交好,自身毕业于陆军大学第四期,在校期间学习刻苦,调练认真,毕业当年被借往蒙古前卫镇守王庭桢处做了贴身副官,一九二五年随王庭桢担任十四省讨逆联军后勤总司令参谋任掌控作战指挥部副执行官一职,吴佩孚军变失败后王庭桢被迫去职回津,许浩南则被王庭桢推荐到上海镇守将军沈之沛手下做了参谋深得信任。“如今奉军从津直入京城之势锐不可挡,眼下南京政府又闹出一个中山舰事件驱逐了黄埔军校及革命军中的共产党人,国民军与直军、晋军交火,我觉得指日可待,眼下北面的意思是让咱们可以先出上海躲避一下风头,待南北事态明朗了再做定夺。”许浩南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转告给沈之沛,沈之沛听罢沉沉哼了声:“躲?哼!别当我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小伎俩,只不过借个由头想让我离开上海富贵温柔乡,他们再来占了天下,做梦!我哪都不去,死也要死在将军府里!”许浩南听得沈之沛话中意思,原本低垂的目光忽而一亮,不过他还是不休苦劝:“将军,属下认为,如今天下以分裂三家政府,南北开战后战火不日即将蔓延到上海,但凭借将军统辖申城多年无功也有劳,更何况商界帮会无不以将军马首是瞻,任谁还能顶替将位置坐得稳将军府?眼下将军留在上海,难免会被人虎视眈眈窥视,北方示好,南方拉拢,无不管得罪任何一方皆会惹下祸根,何不先闪个内里清净?”沈之沛打断他的话:“你懂得什么情况紧急?此时政府内阁必然巴不得盼我远走,但凡我一走,他们会作势收回军权,我在想回上海滩就必须仰其鼻息,哪里有现在的惬意自如?眼下事态不算太大,我们先静观其变,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再把烂摊子甩给那帮王八蛋也不迟。”许浩南抿嘴笑了微微点头:“将军心中胸壑凭浩南终生也难猜料,再次受教了。”沈之沛抬起头冷笑俯视窗外那些还在高喊口号围困将军府不肯散去的学生,狠狠啐了一口:“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就知道,除非丢了老子性命,否则半步也不会退让的。”黎美龄自从杜家生意一蹶不振,常常到将军府与妹妹饮下午茶,为的是能经常为丈夫打听内部消息,好做些投机生意暂缓危急境况。听闻将军府被闹事围攻,翌日一早她急慌慌来与雪梅言语安抚,因是常常走惯了的,径直走到雪梅房外与丫鬟轻声问清楚将军一早已经出门处理公务,门也未曾敲便推门进去,光影里恍惚见原本贴合的两个身影骤然分开,再定睛瞧,雪梅正坐在沙发上继续摊开一早送来的报纸仔细阅读,一旁的许浩南啪的向她敬了个军礼:“杜少奶奶好!”黎美龄见他英挺身姿格外顺眼,也是笑笑打趣:“徐参谋每次见到我都是这样敬礼,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怎么今天没跟将军出去?”雪梅低头专注看报似随意回答大姐问话:“哦,他先前是跟着去的,现在回来替将军取些紧要的文件。”许浩南从雪梅面前茶几上拿过信封,向雪梅敬礼:“夫人,那我先告辞了。”雪梅将肩膀上松掉的波斯毛披肩向上拽了拽,点点头。许浩南再与黎美龄告辞转身出去,一切似乎没有不妥,又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异样。黎美龄心中暗暗敲了边鼓,拧了眉头打量妹妹雪梅,这些年雪梅在沈之沛身边的遭遇她做为大姐心中倒是清楚的,沈之沛军武出身为人性情多疑善变,对雪梅更是是喜是恶,喜欢时,肯为雪梅展颜将整个洋行买下做生日礼物,厌恶时,雪梅常常被用于出气筒,轻则辱骂,重则打罚。黎美龄也曾怜悯自己冰雪聪明的妹妹遭遇孔武莽夫,但不意味着她会纵容雪梅葬送杜家以及黎家的一切。黎美龄低头再看雪梅被高高束起的旗袍领口遮不住的紫红伤痕,她一把将雪梅的衣领翻开,赫然一个齿痕刻在生面,分明是见血入肉。黎美龄惊愕:“这是怎么弄得?怎么也没叫医生来上些药?”雪梅推开大姐关切的手,默默将旗袍衣领扣起,态度麻木无谓:“找什么医生?这伤治好了,下一处又来了,我天天遍体鳞伤,怎么治的完呢?”“我瞧着将军对你也不错,怎么对你下这么狠的手?”“将军就是这样的脾气,好时,时时刻刻也要黏在一起,不好时,如同小猫小狗般丢在将军府不管。昨晚他想起白日的事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出上海避一避难,我犹豫没有立刻回答,他当下就恼了,非说我是有了异心不愿与他同甘共苦就狠狠咬了肉。”雪梅抬头望一眼黎美龄,晶莹泪珠唰一下滚下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样的人送我来巴结又是何必呢?”“倒也不是这样说,毕竟他疼你的时候多厌你的时候少,眼下又是内外动荡,难免心情焦躁,你且忍忍,也用不了几日学生暴动工人罢工都能平息,将军府和咱们家也就没事了。”黎美龄侧目又看了雪梅嘴角似被人吻过的深红肿胀:“这不,临走时还对你依依不舍亲来亲去,夫妻之间那有什么隔夜仇?”雪梅听得大姐提及亲吻,慌忙捂住嘴,“大姐,你在胡说什么,想要要害死我吗?”黎美龄被妹妹一闹脸色也瞬间发白:“难道不是将军?”雪梅见大姐不是成心,人也冷静下来,知道房内没有他人也有些无所顾忌了:“时至今日我也不想瞒大姐了,我不想和那莽夫厮守到老,如果大哥不容我回黎家,我就去郊外寻个庵堂剪了头发做姑子。”黎美龄发觉雪梅是当真下定决心,再回想先前与许浩南的暧昧态度,以及雪梅故作镇定表现,觉得自己浑身被冷汗浸透:“死蹄子,先别说了,我只问你是不是许参谋?”雪梅用力点点头,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抬起下颌:“没错,就是他,这么久多亏有了他,我才能活下来,要不然我早死在沈之沛手上了。”“你不要命了?如若被将军洞悉,我们全家都要跟着赔上性命!”黎美龄想都不敢想,哪怕提及将发生的事已开始浑身抑不住的打颤,雪梅对此并不惧怕,她迎上大姐慌张的目光露出粲然笑容:“我就是不想要命了!我们总会有一天给你们个交代。大姐,你也不用怕,我不会连累全家的。”黎美龄不敢设想雪梅被沈之沛发现奸情会给黎家带来多少灾难,她歇斯底里的拉扯了妹妹:“怎么不会?你怎么知道他还没察觉你们的关系?万一被将军知道了,黎家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他不会知道的,很快他就会什么都不知道了。”黎雪梅冷冷笑了,双眼绽放了异样光彩。八月,北伐军夺取湖北汀泗桥,九月十七日冯玉祥发表声明自愿参与北伐,北伐军一路上行挺进,在十月初十攻克武昌、西安两地为配合北伐战争,上海工人举行第一次武装起义与巡警军人对抗互有死伤。至此,沈之沛在想留在上海,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顺应民心与南京政府一起向北方宣战。局势已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上海滩进来日夜间常常会突然鸣响警笛,唬得寻常百姓早早就关闭门窗。大街上萧索的店铺门口也少见有人出行,若沿着上海城走上一遭,处处可见破败凋破内里漆黑的残旧民房。大上海,只有一个地方还保持从前的繁华绮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进入十一月,上海格外阴冷,缩头缩脑的黄包车夫们蹲在歌舞厅门口,汲取这个乱世中唯一一点温暖,舞厅大门骤然开启,西装笔挺的侍者送出一两对男女,黄包车夫们蹭了鼻子围上去:“先生,坐车吧?小姐,坐车好伐?”女人穿露着大腿的旗袍,男人黑色礼帽西装,在黄包车夫面前显得衣冠楚楚格外斯文。他们并不理睬穷鬼的叫嚷,女人浓重的红唇吐了烟圈一下下喷在新结识的男人脸上,嬉笑招手,车子缓缓驶来,男人拥了女人钻进小轿车内,车子轰鸣开走,原本准备迎客的黄包车夫不得不沮丧的又把脸埋回厚重棉袄里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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