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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亦清没有打岔,淡柔的眉眼看不出情绪。我沉浸在回忆里,滔滔不绝地讲着,“幸亏我们出来等车的地方是个车站,我在站牌下面玩儿的时候看了眼站牌,记得三里河这个名字,就告诉了我妈。结果,我们上了去三里河的公交之后,越坐越觉得路陌生,找售票员了解情况,人家听我妈说了一下单位,就说我们坐反了,因为那时候单位组织旅游都住在一个系统内的招待所里。售票员热心倒是热心,让我们赶紧下车,说到对面去。不过,那话真不好听,说如果坐到终点再坐回来要罚钱!”谢亦清已经扭头看向车外,听我情绪激昂,笑着说:“那是指不买票的要罚钱。”我说:“是啊!可我们怎么会不买票呢!太小瞧人了!”谢亦清随口道:“嗨,北京人嘛,都这样!”原来如此!我想起那个笑我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大叔,这个城市的人都这么傲慢吗,还是我在自己家时也同他们一般傲慢?!“快到西单了!”谢亦清指着窗外比划了一下,“这就是四合院,以前我带团会来这儿。这是你,换别人我才懒得理呢!”这话听着不顺耳,我斜了他一眼。他似有心事,心不在焉地说着,并没理我。“谢了!”我听着自己的话都有些阴阳怪气,“其实你可以先忙你的,我没什么事。”继续吧,让我们继续这个话题,然后我就可以“表达”一下旅游的心愿,顺便告诉你大家还是继续暧昧好了!可是,谢亦清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机械地讲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地点,对我的话题置之不理。“这就是西单,最繁华的地方,很多有钱人都在这里买东西。”下了车,谢亦清伸手一划拉,划出一大片儿地方说。我看他略显得意的表情,好像这是他的北京似的,不安好心地说:“穷人在这里买不起吧?”他看看我,然后目光移向那些高楼大厦说:“我一般都在这里买。”后来我知道了天意,知道了动物园,知道了很多比西单更便宜、东西更好的地方。但那时我只是跟在谢亦清的身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着,不时地冒出两句不合时宜的话,“这么多人,钱多的人真多。”不知道谢亦清听见没有,瘦高的个子在前面像个航标灯一晃一晃的,就像我对北京的感情一样。这个城市高大的身影一直诱惑着我,我只能带着鄙视带着无奈跟在后面,奋力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被挤得东倒西歪。谢亦清在阿华田为自己买了一条休闲裤,看着他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心里隐隐有些不对劲。我是他的表白对象,难道男生身边有喜欢的女生时,还能把注意力移到衣服上吗?据我所知,女生大概会有这种毛病,男生也会有?我看着在旁边试衣服的谢亦清,心里升起些不耐烦。或者是他太女性化,或者是他根本就不喜欢我,这两种可能哪个都不是我想要的!一股烦躁的情绪蓦然升起,我突兀地说:“买好了吗?我累了!”谢亦清愣了一下,拽拽自己的裤子对售货员说:“那就这条吧!”然后转向我,“你不继续转了吗?”我晃晃手里拎着的他的书包说:“不了,你买了,我们就回去吧!”其实我想说:我是穷人,买不起,我是女人,不喜欢男人比我还爱美,我是自以为握着主动权的人,却被你晾在一边,我心里非常非常的不爽!我很想逛街,但现在我不想和你逛!坐车回到学校,天色已近傍晚,我们在校园旁边找了一家饭店吃饭。一顿饭吃得很沉默,面对面时谢亦清不像在信里那么能说,我因心里还膈应着刚才的事情,所以也不愿意开口。水煮牛肉上来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谢亦清,你不是带团去了吗?”清脆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个美女(这年头美女比蟑螂还多)。谢亦清抬起头,赶紧站起来,“哦,临时有事取消了。”借着这个动作,坐下时他悄悄地拉开了与我的距离。女孩儿转到我面前,乌黑的长发明显是拉直加染黑的那种,好像潘婷的广告,“这是谁啊?”“谁”字拐着弯儿地念出来,傻子也能听出戏谑的味道,只是这味道中隐隐有些酸味儿。他们之间也许不简单吧?“我同学。”谢亦清又欠欠屁股,“你吃饭了吗?一起吃吧。”她是谢亦清的女王,从谢亦清自然流露出的尴尬和不安就能看出来。虽然女孩没说什么,但我们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难道我只是谢亦清的树洞?可是,他为什么还给我写那封信呢?这个认知严重地损伤了我的自尊,从女王一下子变成树洞,我也是有脾气的。咬紧牙关,我等着爆发的机会。女生的眼睛遮在一副巨大的墨镜后面,在这灯光昏暗的饭店里,让人怀疑那是一副夜视镜。女生犹豫了一下,摘掉眼镜坐下,还向我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唐笑纯,叫我小纯好了。”先礼后兵吗?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客气地说:“你好,我叫孟露。”虽然不是北京学生,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老娘读大学的时候就上过电视,不比你差!“呵呵,知道,早就听别人说了,谢亦清有一个大明星同学。”这话从女王唐笑纯的嘴里蹦出来时更像骂人似的。为她添了一副碗筷,谢亦清问她下午老师有没有点名。她和我一左一右坐在谢亦清的两边,亦低声说着。我暂时插不上话,低头吃菜。我记起一件事,唐笑纯这个名字谢亦清提到过,她就是谢亦清信中的“市长女儿”。两人以前是男女朋友,但据说后来分手了。我开始怀疑谢亦清写信的目的。刚上大二的时候,谢亦清很兴奋地在信里说认识了他们学校同级不同专业的一个女生,长得如何如何美、靓,光身高就是我没法比的;人是如何如何的聪明,和我一样不用学习,只不过我只能及格,人家能拿奖学金。三个月之后他又告诉我,她很有背景,父亲是市长。想当初,老娘也是一班之长,有什么好兴奋的!也许是我不屑的口气伤了这小子的自尊心,自那以后一直到学期结束,再也没收到他的来信。后来公子润还奚落我,“孟露,你人缘太差,要不要我给你写信充充门面?!”到了大二的下半学期,这丫又来信了,上来就说那女的如何如何追求他,被他不屑地拒绝。我当看长篇小说,没打击也没追捧,一直到下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突然有一次,他长篇大论地讲自己的宏伟计划时,不经意地说了句“我们分手了”。我就知道!言情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我当时以“好男儿志在四方”这句话安慰了他。信发出去后,我觉得他怎么有朱门逐臭的气质,但是,这是自己的同学,如此想人家有失厚道。印象里,谢亦清是个腼腆的男生,我从没想过对他加以任何贬义词。“对了,你是刚来北京吧?”回忆被唐笑纯打断,她扭头问我的口气好像是女主人,“谢亦清没带你转转故宫什么的吗?”“不用了。我以前来过。”我竟然还能笑着说出来,真佩服自己的涵养。“啊?是吗?我小时候常跟我爸爸一起来,他出差就带着我。呵呵!”美女掩口而笑。我说:“好啊!公费旅游不错。我是来看亲戚,年节走动而已。”看得出来,唐笑纯虽然是“市长女儿”,却依然生了份“外地人心思”,和谢亦清一样,比北京人还瞧不起外地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如此高人一等!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不客气了。他们不是瞧不起外地人吗?我至少算半个北京人吧?来,我们比比北京的亲戚吧!如果你也有,我们不妨比比亲戚的职位大小,在这一点上不怕跟你比。“孟露,你还有北京的亲戚啊?我怎么没听说过?”谢亦清也很吃惊。我以前没提过,他吃惊并不稀奇,但令人厌烦的是他瞬间转换的艳羡。这种转换本身就带着一丝谄媚,谢亦清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无所谓地说:“现在说也不迟啊!亲戚嘛,有什么好说的。”“那是你什么亲戚?”唐笑纯身子微微倾过来问我,稍稍有些不甘心。我才发现这个美女不是大眼睛小嘴巴的那种,而是小鼻子小眼儿,干净利落的样子。老实说,如果大家都脱光了站在一起,她只能算是丑女。但是化妆和穿衣帮了她很大的忙,在谢亦清眼里美丽取决于衣服而不是本相。这是最基本的直觉认知,要是我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别做女人了。“我叫不出辈分,反正过年不是我去他们家,就是他们去我姥姥家。”其实我根本不去。大多数的谎言都是这样——没有恶意,没有善意,顺嘴就出来。但如果不这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大大咧咧地坐在这里?突然有些阑珊,我们这样较劲是为了像孔雀一样在谢亦清面前展开羽毛吗?如果有一天我的羽毛掉光了,或者不小心让他看见自己转身时的屁股怎么办?我又不是为了繁衍后代,只要那一下子,怎么敢保证这一生每时每刻都精致美丽,充满魅力?!即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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