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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色凝肃,又说得斩钉截铁,谢韵芝母女俱是吃了一惊,却着实想不透谢霖何以至此,一时皆愣住了,贺长峰亦是奇怪,在座诸人,只汪展鹏想到他与谢苇情事,心下登时咯噔一声。谢家究竟是女儿顶门立户还是儿子承继家业,毕竟是人家家务,贺长峰不好多听,只道要去城外寻幽访胜,携汪展鹏告辞了出去。待厅中只剩母子三人,不拘怎样劝说,谢霖主意只是不改,谢韵芝母女也是无可奈何,及至晚上回房歇下,谢韵芝拉着女儿道:「你这兄弟也不知是猪油蒙了心,还是钻了牛犄角,咱们母女竟是说不动他,你不是说他与那谢苇情同兄弟,许是能听得进这位结义兄弟劝说,可惜这人不在此处,倒是女婿与你兄弟同为男子,又是一路同来的,许能说得上话,你去叫鹏儿劝劝你兄弟,说不得霖儿还能回心转意。」谢汀兰忙应了,服侍母亲睡下。待得翌日,谢霖生怕母姐揪住不放,一早便出了门去,捡着苏州城内外胜景一番游逛,连着躲了几日,俱是天明即出,日落方回,直把谢韵芝气出个好歹,奈何这宝贝儿子得来实为不易,也不好发作,只得叫两个武艺高强的下属跟着,服侍左右。谢汀兰见弟弟这幅样子,晓得自己再怎样说他也是听不进的,只得来寻汪展鹏,将谢韵芝吩咐说了,又道:「若霖儿只是不应,谢家后继无人,说不得母亲便要改了主意,仍旧叫你入赘方才罢休,事关咱们两个,你可千万上心些,便是磨,也要磨得霖儿答应了才是。」汪展鹏已是猜知症结许便在自家三师叔身上,奈何这等隐情却不好说出口来,只得唯唯诺诺应了。这一日,谢霖又是酉时方回,陪着母姐用过饭,便道累了,告退回房歇息。谢韵芝也自暗怕,唯恐逼急了这儿子,母子间再生出嫌隙,且又知汪展鹏便在院子外头等着,便不多言,只笑微微道:「才吃了饭,慢慢走回去,莫要走急了吃了风。」谢霖出了母亲的院子,正要抬脚往听雨斋走,便见汪展鹏站在门口,奇道:「姐夫在这里做甚?可是要寻姐姐吗?」汪展鹏呵呵干笑两声,道:「倒不是寻你姐姐,只是才用了饭,出来走几步路消消食,正巧撞见你。」顿了顿,又道:「霖弟也是刚用了饭罢?不如与我一道去花园走走。」谢霖暗忖汪展鹏实不似夜游庭园的风雅人,看这样子,似是有话与自己说,便不推辞,道:「既如此,小弟便陪姐夫走上一走。」旁边便有伶俐的小厮忙去取了灯笼来,汪展鹏接了,屏退一干下仆,道:「不必你们跟着。」同谢霖一前一后,往花园里溜达过去。江南气候和暖,眼下虽刚刚入春,草木尚未萌芽,夜风却也不似那般冷硬,两人慢慢行到园中池畔,那岸边正有一座假山,靠山处一座小巧的邻水亭子,里头桌椅俱全,汪展鹏见此处幽静,四下无人,正是说话的好去处,便先去亭子里坐了,待谢霖亦进来坐下,方吱吱呜呜道:「霖弟,那日你说要回京中,不肯留下顶门立户,可是肺腑之言?」谢霖跟着宫中一干人精混日子,察言观色已是炉火纯青,一看汪展鹏神色,再听他这一问,登时警觉起来,问道:「姐夫,可是姐姐叫你来劝我?」汪展鹏不防一句话便漏了馅,只得将谢汀兰所嘱和盘托出,末了道:「汀兰说,你若执意要走,说不得岳母便改了主意,不准她发嫁,仍要我入赘才行。我倒是无妨,左右起初便是这般打算的。只是你又何苦推了岳母这番心意,凡是男儿,便躲不得成家立业这一遭,你便是看不上岳母相中的那些姑娘,再叫岳母与你寻好的便是,难道还能终生不娶吗?何必说那番话,倒叫岳母和你姐姐心下难安。」谢霖自然晓得母姐俱是为自己打算,只是他与谢苇十年中相依为命,早已心心相印,再难割舍,如今叫他为了前程伤却二人情分,那是说甚么也不能应的,思忖片刻,道:「姐夫,那日我与大哥……在一起,你是亲眼见了的,小弟也不瞒你,我们两个这许多年在一起,一早发下誓来,只愿此生白首不离,快快活活一辈子。这些年间,小弟也攒下些身家,于京中薄有虚名,亦有不少人上门提亲,说句不客气的话,便是官家之女,大家闺秀,小弟若是想娶,那也易如反掌,何况漕帮几位长老家的姑娘。便是大哥,这些年也少不得人上门做媒,只是他心中向来只我一人,我心中也只他一个,再容不得旁人进来,故此,母亲和姐姐这一番心意,小弟只能心领了。」汪展鹏自钟情谢汀兰,亦是存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听了这番话,倒颇有戚戚之感,只是毕竟从未见过男子相恋,一时无语,竟不知从何劝起,好半晌,方道:「你和小师叔,你们……俱是男子,这个……这个……总归不成体统。」谢霖微微一晒,「我与大哥原是草莽中人,蝼蚁之民,自来求的是个平安喜乐,随心所欲,又不是那等天潢贵胄、书香门庭,还讲个甚么体统不体统,那东西不当吃不当穿,守着也无甚好处,倒把自己拘得难受,实是不讲也罢。」他这话说得大为洒脱,颇有股江湖子弟不羁之态,若非受人所托,汪展鹏倒要拍掌叫好了,只是如此一来,却再也劝说不下去,只得收了余下话头,叹道:「霖弟既已有盘算,愚兄便不多说了,你和小师叔……唉……你们快活便好。」话既说开,谢霖微微一笑,便即告辞回房歇息去了,汪展鹏正发愁如何同谢汀兰交代,忽听假山后一人问道:「他说和你小师叔在一起,是怎么个在一起?那谢苇,他……他把我弟弟如何了?」汪展鹏大惊站起,望向假山,便见谢汀兰自山后绕了出来,一张俏脸血色尽失。汪展鹏着实被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汀兰,你……你……都听到了?」谢汀兰方才从母亲屋中出来,晓得弟弟被汪展鹏找去,心中惦记,从下仆处得知两人来了园子里,便也跟了过来,只她抄得近路,自边门处而入,远远见二人行到假山附近坐下,便悄悄来到假山后头,想着从他二人说话中听出些端倪,也好再劝一劝谢霖。她武艺高强,这般放轻了脚步,原不易被人觉察,汪展鹏论功夫在她之上,却因顾着与谢霖说话,也不曾留意,这才叫她听了个真切,不想一听之下方知弟弟竟同那谢苇有了首尾,这一下不啻于晴天霹雳砸在头上,当即便手脚发抖,好容易忍住,待谢霖走了,方现身出来,急急追问。汪展鹏不想这般阴私竟叫谢汀兰听了去,一时间期期艾艾不知从何说起,却招架不住谢汀兰连连逼问,终于将二人两情相悦一事和盘托出。+++++谢韵芝用过饭,又看了看帮中几个堂口新送上来的账目,正要歇下,忽听丫头来报,「小姐来了。」只见谢汀兰一阵风似刮了进来,方进门,便将众丫鬟屏退。谢韵芝见女儿脸色极是难看,不禁心中一凛,问道:「可是出了甚事?」待听女儿将花园中所见所闻一一道来,亦忍不住面色阴沉,只她毕竟久历风浪,倒还沉得住气,听完,缓缓道:「咱们谢家只这一个男儿,断不能由着他性子胡来,以往无人管束也便罢了,如今既然回来,便须叫霖儿把这谢苇丢开手去,早日成婚生子方是正经。待有了妻儿,说不得这情分也便淡了。」谢汀兰皱眉道:「我亦是这般想,只弟弟死心眼的很,如何说得动他?」谢韵芝思索良久,一拍桌子,「后日便是春分,咱家备上两桌席面,你去请霍、杜、季、孙四位长老的夫人来家吃春菜,杜长老家的二姑娘尤其生得好颜色,其他三家的姑娘也是不差,你送两样首饰过去,一并请上各家的公子和姑娘们,届时叫你兄弟出来陪酒,与各家的夫人和姑娘们都见上一见。咱们这几位长老夫人个顶个的精明,不消我说,见了你兄弟的人品样貌,自然晓得为自家姑娘盘算。」谢汀兰见母亲有了主意,心下稍定,亦道:「不止几位长老家,余下各堂堂主家中若有适龄的姑娘,干脆一并请了来,不拘哪个,只要能叫弟弟动心便好。索性再去买两个颜色好的扬州瘦马来放在弟弟屋里,若能引得弟弟收用了去,日后做妾也是好的。」谢韵芝点头,「我儿虑得周到。」母女俩商量已毕,便各去忙活。+++++春分一过,转眼便是清明,江南湿暖,草木几日间便生发起来,入目处青翠一片,待到谷雨时节,更是姹紫嫣红,满园春色。这谢府后花园中,不止草木芳菲,人面亦如桃花,七八个姑娘往园中一坐,各个鲜妍明媚,光彩夺目,欢声笑语间,好一派春日胜景。这般春色中,便连谢府守门的家奴亦是晓得了诸位夫人小姐登门之意,每日里闲磕牙时只拿自家少爷打赌,琢磨到底哪家姑娘能得少爷青眼,成就一桩大好良缘,一时间连赌盘都开了出来,叫管家知道,赏下好一顿板子。这一日,谢府门前依旧车马盈门,几名家奴方将帮中解、唐两位堂主家的夫人并姑娘迎进门去,便见一行人马缓缓行来,当先一人轻袍缓带,胯下一骑黄骠马不见半分杂色,神骏非常,身后四五人皆为杂役打扮,却也是身形矫健,极见悍勇,一行人马背上各提挈着一只红绫包裹的盒子,几人小心翼翼护在身前,显见俱是贵重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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