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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达那条甬道的尽头时,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座桥,他看不见桥的那头,只看见桥下有大丛大丛美丽又凄艳的花,那便是传说中的彼岸花?那么他脚下的这座桥便是奈何桥?他有点害怕飘上那座桥,若那一头有人逼着他喝下那碗汤怎么办?他本来就只是个世家公子哥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今更变成了一只鬼,哪里有力气与人打架?可是他的犹豫全是多余,因为他身边很快出现了可怕的鬼差,它面目狰狞,手里拿着锁链和鞭子,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鞭,力量之大把他从桥头抽到了桥中间。他没有感到疼痛,只是感到恐惧,变成魂魄的自己未免太渺小了。其他的魂魄也都被鬼差们鞭打和追赶着,不得不听话的飘向桥尾,他竟然是被众魂魄挤压着一起飘了过去。桥尾果然有个面目慈祥的老婆婆,程亦亭却像看到鬼似的畏惧她,一时间忘了她本来就是鬼。他极力看向桥尾的魂魄们,季晨根本不在他们中间,不明白为什么的他只想转身而逃。若被迫喝下那碗汤,自己就死得一文不值了。他刚一转身,就被一根粗粗地锁链套住了脖子。那条锁链重得他无法再飘浮起来,反而跌坐在地。身后伸来一只手将他拧起来翻过身去。“啊----”他登时发出凄厉的惊叫,因为那根本不是一个人。比鬼差丑陋的脸更可怕,完全就是一个牛头。“你身上有金色神谕护体,昭示留存前生记忆,转生为花草树木。你怎会到了奈何桥?那引路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跟我走,我送你直接转生。”“啊?”程亦亭这一次不害怕了,而是发出惊喜地叫声,连那个偌大的牛头也变得亲切之极。他听话地站起身来,牛头人果然给他除去了锁链,他跟在对方身后飘行了一段,才敢小声询问季晨的下落:“呃……牛头大人,请问我的朋友……他比我小个两岁,您是否见过他?”牛头人脚步不停。态度却还温和,背对他语声平稳的问道:“你那朋友长相如何,何时尽的阳寿?”程亦亭赶紧回答:“长相……十分英俊美貌。就在我片刻之前来地……对了!他身上也应该有神谕护体!我与他一齐许的愿!”牛头人果断摇头:“未曾见过。我今日在桥头当值,若真如你所说。他只在你片刻之前来的。岂会逃过我的法眼?”程亦亭心中大感迷茫惊惶,不由停了脚步颤声道:“那他去了何处?我……若没有他在前面等我。我独自转世又为了什么?不行,我要找他去!他说着话便想转身,牛头人却“嗖”地一声丢出锁链,再度把他套得严严实实,“休要冲动行事!你当阴司是什么地方?说来便来说走就走么?快随我去尽快转生,你那朋友可能是路上耽搁了,既然你们两人一齐许愿,那便有神灵护体,你根本不须多虑!”程亦亭被他拖着向前走了几步,待要反抗却哪有力气,只得忍下愤怒哀声恳求:“牛头大人,求你网开一面,让我多等一会可好?他明明在我之前断的气,怎会落在我后面?我与他活着时因为礼法束缚不能在一起,只能约好死后一同转世,来生愿化为连理枝,神明都应了我们,您就开开恩吧!”那牛头人倒真的像个好鬼,寻思片刻才叹气回道:“这位少年,你有所不知,阴司最近出了叛徒,阎帝他老人家心情不畅,我怕你身份特异会惹麻烦,才好心送你快些转生。”程亦亭听他如此一讲,忍不住六神无主起来,阎罗殿上的阎帝……传说中食肉啖血,残忍至极,还有那十八层地狱的酷刑也骇人十分。牛头人又劝解了他几句,道是他那朋友若能随后而来,自己一定施予援手,将他那朋友尽快送去转生池。程亦亭听得这些话才稍稍安心,也确实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应了。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牛头人所说的转生池旁,程亦亭从上往下极力看去,只见到池中之物似雾似水,隐隐透出一道亮光,却深不见底,不由心生怯意。牛头人仍是安抚一笑:“莫要害怕,闭着眼跳下去便能转世了。”程亦亭犹豫片刻,还是记挂着高季晨,始终想要多交待两句:“牛头大人,请你多多担待了,我那朋友年纪甚轻,为人有些任性孤傲,若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牛头人显示点了点头,见他说个没完才皱眉轻喝:“好了好了!你们这些读书人便是这般嗦,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快下去吧!”程亦亭也不气恼,只向着牛头人深深一躬:“在下先替季晨多谢牛兄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若他日再度相逢……呃……”他说至此处才发觉自己言语不妥,顿时尴尬得低下了头,那牛头人也低声发笑:“你身有神谕,又是投生为树木花草,若修炼得当,自可成仙成神,与天地同寿。愿你日后莫要再度与我相逢!去吧----”随着牛头人拉长地尾音,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扫上程亦亭腰间,魂魄本就轻如鸿毛,程亦亭立时被推进了转生池中。出于本能而发出惊叫之后,他感到自己不断下坠,落下的速度却并不快,也并未感到有水流过身侧。像是身处于无底洞般,他持续坠落了许久许久,久到他半梦半醒地闭上眼打起盹来。又不知睡了多久,他才被一阵冰冷的感觉惊醒,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找不到自己地眼睛了。不仅如此……他也找不到自己地脑袋和四肢,他只剩下了一种敏锐的知觉,那让他了解到四周是一片黑暗湿润而寒冷地环境。独木程亦亭的时间似乎完全静止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年代,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离开身处的这片黑暗。他无法移动自己的任何部位,唯一能做的事只剩下思考和等待。他努力回忆着跳下转生池前的情景,牛头人说过他会转世为花草树木,那么他现在应该是……一颗种子?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只能等待雨露降临来让他发芽了。他的心发出苦笑,同时又不得不尽力忍耐那份焦灼感,因为以他现在的状况,再焦急也是徒劳。他不断重温着与季晨之间甜蜜的回忆,神明听见了他们的祷告,给了他们最大的眷顾,只要他还能想着季晨,就没有什么苦是熬不过去的。被小人告密而揭穿恋情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历经了家人的严苛手段,罚跪祠堂、禁足几月、家法处置……他自己曾被父亲鞭打得皮开肉绽,险些一命呜呼,料想季晨的遭遇也与他相差无几。虽然季晨从来不说,身上的那些伤痕却让他心知肚明。也正是因为受了太多的苦楚,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们熬得太难,看着对方受苦更比自身难受百倍,他们才想到了那个下下之策,一齐殉情了事。他心中其实很怕,怕他们死后会下阴间的地狱,自杀而死本不是什么男子汉所为,家人也势必会为他们极度伤心。他更怕的是,殉情并不能让他们得到解脱,他与季晨逃避世俗礼法的行为反而会被上天惩罚。但他从未向季晨说出过这些担忧害怕,他在季晨心里应该是被依靠的那个人,怎能反过来依靠季晨。还要扰乱季晨的心呢?他不停地想着这些,依赖它们来度过漫长的时间,那些缠绕的心事想过无数遍之后。身边总算有种更加湿润地感觉了,温度也稍稍暖了一些。被湿润感包围着的他开始觉得有点胀。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身体里挤出去……他惊喜地集中精神努力向上伸展。在黑暗的泥土里生长了许久,他感到上方传来光和热,这意味着离地面近了。他更加用力的向上钻,终于顶破了那层薄薄的泥土,春日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微风拂动了视野里地大片草丛。他还只是一颗矮小的嫩芽,没办法看得更远更高,但就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他看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墓碑。那座新坟并不高大,但收拾得非常干净,坟前还有摆得整整齐齐的蔬果酒菜,应该经常有人来打扫祭奠。可是他没有看到墓碑上有季晨的名字,更没有看到那个新坟近前还有另一座新坟,季晨显然并没有跟他埋在一起。甚至没有被埋在他的旁边。他的整颗心都凉了,季晨到底去了哪里?阴间与阳世都找不到对方的踪迹若能尽快求死,他恨不得干脆死了再回去阴间寻找季晨。可如今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委实太过渺小卑微。连生死都不能由自己掌控。这才叫生死两难、这便是上天对他寻死地惩罚吗?只能直挺挺的立在自己的坟前,一日又一日缓慢地生长。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亲人在坟前哭泣怀念自己。当他们哭着怒骂他的不孝不义时,他也痛苦得不能自已,多么想开口安慰他们不要再这么伤心。等他长到一尺来高地时候,总算听到了季晨地名字。他尚未出嫁的妹妹在他坟前流下了同情地泪水,对埋在地底的哥哥提起了他的情人。“哥哥……你在黄泉路上可曾遇到了他?但愿你们下辈子能一起投胎罢,这辈子你们都要被分隔两地。你们去了之后,我们程高两家结下莫大仇怨,朝上朝下都斗得死去活来,还死了不少人。他高家终究是输了,他爹也革职还乡,把他的尸骨迁回了南方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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