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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宾离汴梁路途遥远,即使再轻装简行,要拿的东西零零总总归置起来也有几大包。
听竹苑的油灯彻夜点着,颂平避开顾青竹躲在厢房里头,抽泣半天才红着眼圈儿跑去整理衣物,薄裙厚衫自带个两三套,都是些青的蓝的不显山露水的颜色,颂安把能用的箱笼翻出来,选了结实耐潮的留下,不过多久该装的已经大差不差。
黄姑姑跟在后面查漏补缺,顺手往箱笼丢上几颗除潮的丸子,对于顾青竹此番出行甚不放心,言语中又小心着尽量不露出涩意:“姑娘还是让我陪着您去吧,颂平颂安再怎么说,哪里出过那么老远的门儿?拐山进林的,连南北都分不清。”
顾四老爷一行走荆门那条路,出了开封府能路过顾明瑞所在的唐州,倘若有个需要也方便些,待过荆门,大小河道交汇如织,豁着银子包上条商船,行水路直达宜宾能节省不少日子。
“黄姑姑在家帮我看顾着明卓。”顾青竹在布袋里塞进许多药瓶子,仔细抽带子扎紧,顿了顿手:“也只有您在家,我才安心点儿。”
家中平安顺遂还好,一出事,显得血脉至亲的重要,黄姑姑年轻时伺候卢氏,走过的地方怕是比京师某些贵夫人都多,实打实累积下的行走经验,如果可以,顾青竹自然想带上她,可和胞弟想比,路上那点便利如浮云一般。
黄姑姑叹了叹,重重点头承诺道:“我定寸步不离的守的小少爷,绝不辜负姑娘重托的。”
天仍漆黑一片,管事派人将顾青竹的东西一件件的搬上车,黄姑姑用个把时辰缝制的好几套护膝也装了进去,麻布里头裹着厚厚的棉絮,外面再包层锦缎,贴身用也不会磨太狠,若骑马便用的上。
出时刻,顾家两辆马车哒哒的走在清冷的巷子里,人数所限,张姨娘没有带丫鬟,同顾青竹她们四人共乘一车。
张姨娘的行李最是精简,连衣裳都不肯多拿,唯独攥了卷夜里抄出来的地藏经,心内默念着经文,只为消除业障,祈求顾同山平安渡过难关。
南熏门外,王家的马车停靠在路边,同样在山崩中受伤的王大人家长子上前和顾同鹤抱拳互礼,圣上钦点的几位大人6续在此汇合,没有过多言语,大家悄无声息的上了路。
顾青竹宿夜未阖眼,竟无丝毫睡意,抱着双臂端坐这,眼睛盯着马车前头的一摇一晃的布帘,车轱辘碾压道路的声音吱呀响个不停。
忽然,由车外传来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错落有序,愈清晰起来。
没到开城门的时辰,他们出得来是有宫里的安排,别人却不容易通融过去。赵怀信一路策马疾奔的追着车队,守城的兵士哪个不认识他?又见是副眉头紧锁山雨欲来的清冷神色,闭嘴赶紧打开旁边的小门,凤九的手扬马鞭扬的酸痛,依然落后他两个身位。
“七姑娘。”顾府的马车很好认,顾四爷骑马在前,赵怀信拽住缰绳将度慢下来,嗓子被风吹的有些沙哑:“我有东西相赠。”
幸好顾青竹的马车行的靠后,打头有些大人扭头望了望,除了火把四周的光亮,远的地方俱看不到,只以为是哪家缺了东西,府上下人紧赶着来送的。
顾青竹听出是赵怀信,不解侧过头,抬手撩起了车帘子,只见他正在不远处,火把的橘光忽明忽暗的照在脸上,随即轻声开口道:“沈公子这是...?”
为着坐车方便,她头顶的长松散的挽成个结,服帖落在脑后,对比着脸盘显得更尖细,娥眉淡扫,眉间似有似无的笼着抹清愁。
赵怀信望她了眼,微微出了神,最早相识还道是个**臭未干的丫头,不过半年而已,如今再看,却禁不住怀疑当初自己如何走的眼,明明样貌身子没变太多,感觉竟隔着十万八千里。
“这里头有几封信。”赵怀信刚刚得到消息不久,推算出她们要走的路线,然后将沿途熟知的好友尽数列上去,包括宜宾当地屈一指的乡绅,并覆上了介涵:“收好,需要的话多繁杂的事儿都可以寻他们帮助。”
张姨娘微惊的看着两人,竟不知何时如此熟稔的?
顾青竹满心满眼考虑的都是父亲受伤的事,赵怀信早先那段儿言辞实实在在被忘到脑后,她看着递过来的一叠信,怕有十几二十封,嘴唇动了动,点头说道:“大恩不言谢,待我和我爹回来,再答谢赵公子。”
赵怀信没再多说,抬眼看着天边透出的一丝亮光,道了声‘一路顺风’,接着马儿渐渐放慢步子,直到停在路边打出个响鸣,久久未动。
顾青竹怀着心事,面儿上又无半点在意赵怀信的样子,所以张姨娘自将送行那‘惊众目’的插曲给忽略过去。
一路舟车劳顿的急赶,事关机密,到唐州也没同大哥顾明瑞有所联系,这么直抵荆门。马车再好,日日夜夜的坐着,腰背和股间也是酸痛难忍,黄姑姑缝的护膝派上大用,接上段绳子能绑在腰里,有所支撑倒还好上许多。
荆门北枕荆山灵脉,层峦叠嶂,水系四通八达延展至各方,顾四爷安排顾青竹在客店里缓解两日,趁此期间打理包船事宜,再另行上路。
客栈坐落在河湾之中,临江近又能避开集市的喧闹,颠簸那么久,顾青竹身体底子好,除了精神欠些到无碍,反而张姨娘和颂平受了寒气,湿热天气还要穿的严丝合缝。
几人在客栈睡了个昏天黑地,睁开眼,却不知今夕是何夕,因要的套间,顾青竹和张姨娘一人一间,颂平颂安在外屋。顾青竹翻了身不愿动弹,闭眼又睡了许久,隐约听到颂平的说话声。
“还有三日是端午,估计在船上过,明儿白天咱们去买点现成的糖粽子和白团,木瓜和菖蒲也要,切成丝拌起来。”颂平揉着鼻子,声儿都是嗡嗡的:“过节不能太凑合,走得快说不准姑娘生辰前能到地方,阿弥陀佛,保佑老爷平安无事,团圆了也好庆贺下冲冲晦气。”
颂安帮她拉了拉被子,着杯子喝了口水道:“你且安生养你的病,明儿晨里我多掐块银子给小二,托他办了,咱们人生地不熟别再给四爷添麻烦,我见姨娘咳的重,吃药丸子总没有煎药对症,得请个大夫来。”
两人悉悉索索的小声说着,顾青竹回忆着算半天,才现真要到生辰,别说误了今年的,只要父亲好,便让她永不过也是甘之若饴。
这一夜睡的安稳,却不知为何做了个稀奇的梦。
梦里正是她生辰当日,在一整片竹林里的石台上侧卧着小憩,鼻尖似乎还能问到竹叶的清香,睡的正沉的她被人唤醒,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青翠的竹林,还有俯身低头笑看她的沈昙。
“你是谁?”顾青竹很奇怪,明明清楚他是沈昙,为什么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沈昙姿势都未变,闻言淡淡笑了笑:“我是天上的仙人。”
顾青竹似是不明白:“仙人来这做什么呢?”
沈昙又道:“因为答应过你,生辰礼一定送到。”
最后他掏出的东西好像根本没看清,却让人欣喜的很,顾青竹梦醒之后,才现天已是大亮着,摸摸自个儿额头,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心内笑自己居然惦记人家送的东西,这梦见了倒还真又有几分好奇。
顾同鹤找的船已经停在岸边,同路人多,渐渐分出了快慢,顾青竹他们紧赶慢赶行在前头,休息两日倒重新被甩在后面,不过水路顺畅,往下走便不会费太多心力了。
水路上走了七日,端午便是在上头过的,各家互相赠粽子,简单吃了顿,顾青竹还破天荒的饮上两口雄黄酒,不为别的,她晕船晕的厉害,酒的辛辣送入口中好歹能压几分胃间的翻滚。
待终于抵达泸州,顾青竹恨不能从船上跳到岸边,期间呕吐到看见江水滚滚便忍不住的地步,脸颊的肉眼瞧着陷了下去。
码头对面正是漫山的荔枝树,葱绿色的铺了整片,枝头已经结出不小的青果,阵雨刚过,河面上笼着片流云似得水雾,本是美不胜收的景色,她却大煞风景的伏在石头上忍着胃里的难受,耳鸣眼花。
顾青竹张嘴喊着颂平的名字,想让她找杯冷水来,过了会儿,感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拍,面前送来只竹筒,里面盛满了清水。
顾青竹拿过竹筒喝了两口复又吐出去,将嘴里苦味驱掉,才松了口气,一点点的把剩余的水饮入腹中。
水透着竹子的清香,过后还回味甘甜。
“这水从哪里打的?”顾青竹只觉胃中好受多了,撑着石头刚想站起身,不料俯身过久,猛地起来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
码头归泸州官府管辖,今日清退的闲杂人等,留作他们靠岸使用,沈昙早早等在岸边,几乎在第一时间寻到了顾青竹的身影,目光跟随她下船蹲在河边,少有的羸弱之态,让他心头猛的紧了紧。
“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沈昙沉默打量她半晌,低声询问道:“只剩一把骨头了。”
顾青竹整个人被半圈在他怀里,眼前仍晕的交替闪过白光,看不清楚,拿手掌抵住他胸膛,饶是这样,依旧半分不稳,她有些不敢信自己的耳朵,轻声问道:“沈大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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