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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离魂（第1页）

温谨言进宫之后便当真直接去了太子寝宫。太子未及成年，没有独立的府邸，加上他的父皇显然也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时至今日还一直住在之前的地方，从宫门进去之后一路深入，便越显得荒凉，人也好，物也是。

从内院的大门开始再往里走就更甚了，连宫人都没遇到几个，所谓的太子内院，空有其冠冕堂皇的名号，内里，却早就是荒败的空架子，连早年的盆栽景致，都已经长成了豪放不羁的模样。

温谨言走了一路，面上波澜未惊，眼神却愈黯淡了。等他走到太子寝宫的门外，恰好看到一个宫人从里面走出来，那人大概没注意到来人，出了门的时候一副傲慢的神色，末了还平白回身在门口啐了一口，嘴里嘟囔了一句“晦气。”

温谨言脸色一沉，走上前去，

那宫人抬眼看到来人，当即吓得不敢动弹，硬是堆起满脸的谄媚，像只癞皮狗一样，摇着没几根毛的尾巴，巴巴地跪下，温谨言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拂袖冷哼了一声“晦气。”便自顾自敲门进去了。

小太子正端着一个食盒垫着脚往桌上放，温谨言长腿迈开两步上前，接过食盒帮他放好，在小太子愣神不解的目光中从怀里掏出盒子，把重新打磨好的银刀交给他“刀刃年久失修，如果要重新开刃，少不了要去掉一些残旧的边角料，微臣知道这上面的每一寸都承载了太子殿下对皇后娘娘的点滴牵挂，便自作主张，只让他们重新抛了光，至于刀刃，钝了便钝了罢，太子殿下往后习武练剑若是需要，微臣再差人打两把趁手的给您送来便是。”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无从挑剔。

太子低着头，从刀鞘里拔出小刀，锃亮的银制刀面上隐隐映出了他一张稚气的脸。前几天温谨言问他要刀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人是担心自己留了凶器在身边再对父皇起歹意，还以为母后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要失去了，没想到......

他出生至今的短短六七年光景，已经见识过了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炎凉世态，于是小小年纪就在冷言冷语中过早学会了提取言外之意，虽然少了人指点，有时候理解得不那么通透，但也不妨碍他领悟大意。

不怀好意的话语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可如今有个人猝不及防地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隐蔽地透露出了一丝好意，反倒让他变得无所适从，连目光带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只好讷讷地捡了最直白的言语“谢、谢谢温丞相。”

温谨言看着他低着头的顶，总觉得看到了自己小的时候。他似乎总看不得这些孤苦无依的孩子，每次遇到，就总忍不住想要伸手帮点什么，一如当年那人对自己做的一样。

“太子殿下客气了，既然要谢......”温谨言故意拖长了尾音，见太子抬起头来略带疑惑又拘谨地看着他，笑道“不如，赏微臣和殿下一起用个早膳吧。”

太子一愣，忙打开了食盒，把里面的“早膳”摆出来。

虽说是“摆”出来，其实总共只有两层，一碗清粥，两个素馒头。

有心蹭吃的温丞相和捉襟见肘的太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抹尴尬。

未免太子难堪，温谨言率先伸出手去拿了一个馒头，对着还有些无措的太子说道“微臣一大早起来就赶着给太子殿下送这刚修好的小刀，实在饿得紧，可就不客气了啊。”说话间咬下了一大口馒头，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碗凉水，毫不讲究地咽了下去，末了还没忘用下巴点了点剩下的清粥和馒头“殿下怎么不吃？”

太子见他这样，稍稍松了口气，拿着勺子小心舀了一口清粥放进嘴里。他始终克制着动作幅度，生怕碗勺磕碰间会出一点响动。

温谨言一个馒头很快下肚，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起身行了个礼“微臣还要去探望皇上，便先告退了。”

太子还含着一口噎人的馒头在嘴里，只能点了点头，眼神透出些许落寞来。

已经好久，没有人陪他吃饭了。

温谨言见他的神色，隐隐生出些不忍，转而又被自己按下，转身走了。

等在门口的温季把刚才的一系列动静听了个全，见他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忍不住问“怎么了？”

温谨言咬牙切齿“这偌大的皇城，养了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政绩没几个能拿得出手，欺负一个小孩子倒是做得面面俱到地很。”

以前他只知道宫里有个不太得宠的小太子，却从没想过“不太得宠”意味着什么，也从没有想去了解的念头。这次宇文曜一病，倒是让他机缘巧合地开了一次眼。

可是大局当前，他实在没办法管的太过。

温谨言的心里虽然清楚不应该和这小太子太过亲近，可走出去一段路后若有所感似地，还是没忍住回身看了一眼，太子寝宫的一扇窗被打开了。

瘦小的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窗边，他的身量不够，恰好只能从窗台露出一个脑袋，这么两只手扒在窗台上望过来，颇有些望眼欲穿的架势。

温谨言只淡淡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心里却已经心绪翻涌这么一看，这大耀的皇族还真是没一个好命的。

四十年前开国太祖皇帝一手创立了大耀，南征北战将这江南的弹丸之地一点一点扩大，亲手将土瓦山砾垒成牢不可破的城墙，短短数年内百姓安居，国力渐强，周边列国在太祖皇帝的威压之下纷纷臣服，朝岁纳贡一年比一年可观，可他自己却在这终年辛劳里耗尽了心血，皇位坐了不过十年，未及不惑就撒手人寰，留下了一个对政事半知半解的独子，也就是后来的先帝。

先帝登基之时年方弱冠，临危受命硬着头皮承下了这片还未完全扎稳根基的江山，兢兢业业地维持不到五年的和平，北疆蛮族就按捺不住举兵进犯，战事一打就打了三年，劳民伤财，国力衰微，所幸他有一个打小长大的伴读温元皓，自小武学天赋出众，眼见国将不国，十几岁的少年自请缨领兵出征，一举打得北疆蛮子偃旗息鼓，这才总算保下了这破碎的山河。

先帝年少登基，又遭剧变，心思越深沉，治理起国家来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加上有温元皓这把神兵利器加持，之后的大耀倒是经历了将近二十多年的太平盛世。

再后来，皇位便到了如今的皇帝手上。短短四十年间，换了三任皇帝，也难怪民间百姓会轻易就相信这当今圣上年纪轻轻就病重将逝的传言，恐怕在他们心里，宇文家的男子身上多半是有什么秘而不宣的家族隐疾......